周景初第二天晚间才回来,两人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冷冷清清,似乎也带着些黯然。
宋今禾很久没有说话,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过些日子就要回京,你想好了说辞吗?”
周景初没有答话,他知道宋今禾如今需要的是倾听,这些事情很混乱,劈头砸过来,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会告诉家中失忆之事,顾家那边知道我受伤的人不少,他们不会牵扯进去。可是你呢?你在庆安的行踪能瞒得过去吗?庆安见过你的人不少,你要怎么圆过这个说辞?”
“我不知道回京后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可是如今回去已经是势在必行,周景初,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你让朱先生教孩子读书,让孩子为你所用,到底是在图谋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难道还要让我带着疑惑回京,然后不明不白的走进波诡云谲的权势中心吗?”
宋今禾低下头去,看着墙角处的几片枯草满是叹息,几年了,那些从没揭开过的谜底总该揭开了吧。
这个世界真的很难让人喜欢,人心复杂到难以想象。
周景初眼中显出几分阴郁,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半晌后才幽幽道:“当初我告诉你的事情全都是真的,只是我没有说全,你是宿国公的女儿不假,只是你是次女,你亲姐姐是当今皇后。”
宋今禾倏地一惊,眉头紧皱,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控诉,失声道:“可你当初只说我有个弟弟,从没说过我有姐姐,而且还说陛下想立贵妃为后?”
周景初没理会她的责问,也没有看她,仍旧盯着天上的月亮,淡淡道:“太祖打天下时得世家帮助,只是后来发现世家掣肘,二十多年来默默扶持寒门士子打压世家,这些年世家出仕的人是越发少了,你我出身世家,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皇后这些年谨言慎行,并无过错,陛下对皇后的不满源自于她的出身;扶持贵妃也只是为了对抗世家罢了。我之前并没有骗你,陛下确实想废后改立贵妃,只是皇后及时称病退避别院休养,这事被朝臣弹压下去了,后来又有藩王之乱,此事只能搁置,只是,焉知陛下不会重来一次?”
宋今禾有些不懂,盯着他的侧脸,不曾移开目光:“这与我的孩子有何关系?”
周景初侧首看她,目光锐利,不掩锋芒:“先理国公与太祖是生死之交,相识于微时,太祖曾言两家可结为姻亲,只是没想到先理国公没有生下女儿,几位长公主与理国公年岁又相差太大。如今是第三代,太后有意联姻,曾当众表露过结亲之意。”
“如果世家胜,宋清语可为皇后,宋清然自然会是国舅。如果世家败,宋清然或为驸马,而且,世家不会永远落于下风。”
宋今禾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手指轻轻叩了几下脑门,神情有些苦涩,许久后讽刺一笑:“听闻宫中已有两位小皇子,只是年岁还小,远远不到立储的时候,你便谋算着先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无论成与不成,然然都不会离皇权太远,国舅,驸马,国丈,总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无论处于什么位置,他都能在陛下面前进言,给世家献一份力,所以你才会告诉我,要让他传承你的整治抱负。”
“让我猜猜,你这么笃定自己能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太后也出身世家?而且还与世家牵连甚广,关于太子妃之位,太后在与陛下博弈,是也不是?甚至,藩王们也会极力促成这件事情。”
“你跟何侍郎明明不合,可是你对自己暴露行踪并不担忧,反而让朱先生告诉我,只要京中来人,何侍郎就不会追究。不是因为你能将事情全部掩盖过去,而是因为你有恃无恐罢了,我和孩子身份揭穿,何侍郎为了世家自然会闭嘴。”
“还有,我当初说不想回京,也不想跟京中的人见面,你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我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你是因为孩子太小不好掌控,是不是?你当初说的等孩子长大会安排他考科举,其实也是糊弄我,一旦孩子大几岁,你就会想办法让人找到我的吧?”
周景初静静听着这些,没有开口,可是宋今禾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自己和孩子是众多计划中的一环。
宋今禾说完这些话,转身看了看身后孩子的房间,身体仿佛失去支撑的力道,突然苦笑道:“周景初,此时知道了这些算计,我竟然不怎么恨你。”
“当年我被人刺杀之事想必内情复杂,被顾宴清救回家后,我想在庆安过一辈子,只是天不从人愿,我又遇到了你。平心而论,这几年如果不是有你庇护,我和孩子的日子不会这么好,我也该知足了,回京以后,两个孩子继续让朱先生教导吧。”
周景初有些讶异,看着自己因为常年练武而长的茧子双手,侧首看向宋今禾:“你既然猜到我要利用你,还能放心将孩子交给我吗?”
宋今禾怅然一笑,跟他对视,有些无奈:“我有得选吗?”
周景初眉峰一挑,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确实没得选。”
回京的那一日起,他们无论心里怎么想,为了家族也好,为了亲人也罢,只能自动或被动地站在世家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