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早早地搬去了天府城东,但也有人常来打扫老宅,看着冷清却也干净。
蜿蜿蜒蜒淌着许多小河,河上曲桥,慢慢走过去,红白游鱼空游而过,乍一看好像看不见水,却能瞧见肥美的水草,无忧无虑地晃荡。
再往上爬,绕过一座小山,就是郑府的戏台。
戏台比之其他地方要齐整华丽,四角垂着镂空花灯,燕尾檐角挂铜铃,及腰高的描金青凭栏。
初霁剑指向戏台墙后,知融一寸寸摸着,也没摸出什么来。
墙上绘着《梦中身》中贵妃仰栏醉饮的一幕戏,多情常含泪的眼眸半合着,唇水艳艳的红,左手拈着酒盏,头上发冠流苏逶迤一地,半张脸蒙上了纱,多情又伤情,凄艳又朦胧,正正好是这个模样才是最好。
这幅壁画浓墨重彩又不缺那点拢纱独伤的韵味。
知合远远看了一眼,退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学着壁画中贵妃的姿势,上半身依栏柔软地弯下,右手扶到凭栏下方,摸到一个凸起,轻轻一摁。
那边壁画就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金玉镶嵌的内阁。
不得不说这个设计很妙,除却能意会的人,其余的也只能在外面打转,倒像是为了寻找知音。
走进去,就能看见一个穿着戏服的白骨,倚靠在妆镜前,发冠的红珠坠在白骨眉心,透着光,仿佛十年的光阴于它来说不过转瞬之间。
“这个……白骨……就是凤穿堂了吧?”海红蹲下去,端详了下,“看着不像是被人害死,骨头那么白,也没什么痕迹。”
知融也蹲下,想了想,手摸进戏服下摆,戏服早已经脆弱不堪,刚碰到,就碎成了一片片的布料,在烂掉的布料里摸到一个石头大小的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一块碳一样的东西,但是外面的杂质剥落后,依稀能看见里面玉石质的东西,隐隐透出蓝色的光彩。
“吞炭而死。”知融说,“这块通玉碎片大概是被杂质包裹久了,烧的人以为是炭。”
“吞炭?”海红无法知道那人怀着这样的决心,“那是发生了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初霁剑剑中的两块碎片正在和这块通玉碎片相融,碎片相融总是要现出它的前世今生。
“如果,通玉碎片身上没吞噬过他人性命,是不是就不能为人所捕获?”知融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不吞噬他人性命,就不是通玉。”掌门这么说,“通玉的诞生就是为了逆转时空。而逆转时空本就是违背天地规则,势必要沾染血腥。”
青光大震,一切都开始向后退,先退到了早已杂草丛生的大戏台,再退到了封家狭小的院子,最后退到了一个大雪天。
天府城不下雪,一下就要下到河水不再流动,草木不敢发芽。
漫天遍野的雪白晃的人睁不开眼,仿佛多看一样都会被灼伤。
鹅毛大雪飘摇,孩子的手青紫斑驳,他拉着妹妹跪着向门口的人磕了头。
但是妹妹终究没能等到春天来,她的坟茔开了春天的第一枝花。
凤穿堂长了一张极好的脸,眉秀而长,一双狐狸似的眼总是笑着,说是笑,其实也不是,他的眼睛含着悲似的乐,哭似的笑,真真切切最适合扮作命运捉弄的美人,覆舟唇,桃心脸总是扑着妆彩。
远远一瞧,没有人气;走近一看,是个彩泥美人。
兰花指一捻,他从台后站到了台上,这一站就费了十几年光阴。
“爱依稀,恨依稀……”凤穿堂正在念着戏词,他早就不用再去顶着太阳走步唱戏,而是有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性子好,许多师弟受不了都乐意跑到他的房间躲一躲。
“师兄!”小师弟扑进来,“师傅,师傅他!”
“他怎么了?”凤穿堂觉得不妙,“又去赌了?”
“师傅他被人打出来了!”小师弟吓的哆嗦,“说是欠的太多。”
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旦角,只是年轻好赌,仗着有张脸好嗓子,唱艳戏什么都干过,也算是上天保佑才没出什么事情。
老了就不行了,越欠越多,和滚雪球没差。
凤穿堂是站上戏台赚得了钱,可是他不肯唱艳戏也不肯被畜养。
老头没办法,指天指地发誓跪着求,见着老头这样,凤穿堂咬着牙,只答应了唱艳曲。
可是,一个人大半辈子都改不了,区区几年能改什么?
凤穿堂被老头抵给了封家,老头还找了理由,说是皇帝要禁戏,这是为了他好。
凤穿堂倒也没怎么样,“你做我师傅,养我长大,养育之恩大于天。现在,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老头捧着钱袋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这个徒弟,就走了。
凤穿堂就住在封家最小最偏的院子里,封家把他赢回来的老爷子奇怪,说喜欢吧也不和他怎么样,说不喜欢吧夜夜都过来。
从最开始的怕到后面的疲倦,老爷子的妻妾众多,最后留了几天也就不来了。
他其实和老爷子豢养的鸟没区别,兴致来了看一下逗一下,兴致去了就不管了。
但是至少饿不死,一天,他在修注戏词,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以为是狗或者是什么蛇,拿起长棍去外面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捧着半个馒头啃。
见到他来,就跑走了。
后来,凤穿堂就会留些东西在外面的桌子上,渐渐的,那个孩子从跑走到远远看着他再到交谈后面就熟络起来。
但是封家给他的东西,虽然一个人吃还有富余,但是两个人那就只能饿一个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