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那个孩子刚开始总是会那么叫,吓得凤穿堂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虽然只是一点泡叶子的淡水。
凤穿堂最后嘴皮子说干了,那孩子才改口叫哥哥。
“你怎么叫我母亲?”凤穿堂看她啃馒头。
“我的母亲说,她要是走了,我就喊别人母亲,总有一个母亲会心疼。”那孩子说。
可是只有女子会心疼,而封府女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偶尔会给些吃食。
她把这些后院女子和凤穿堂都喊作母亲。
“你父亲是谁?”凤穿堂问。
“是老爷。”女孩子晃着腿,眯着眼,一派天真,“老爷的孩子很多。”
“有名字吗?”凤穿堂觉得总不能没有名字,有了名字才能有家呀。
女孩子摇摇头,凤穿堂夜里就想,他唱过一出戏,叫《不难》,是他觉得最快乐也最不伤情的戏。
但是,“不”字不好。
“步南。”凤穿堂拿着树枝在地上写,“步南。”
或许,老头是对的,禁行戏下来了,封家不知道怎么就被抄家。
那天夜里,火光通明,这座小院子也被来来回回地找,他捂着步南的嘴躲在了床下,冷汗直冒,怀里步南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襟。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才出来,但是也不敢出院子。
屋漏偏遭连夜雨,步南发起了高烧,他把手在井水里泡的冰冷,又去捂着孩子的额头,如此反复。
实在没办法,他咬咬牙,晚上偷摸着出去。
刚出门,就瞧见老头在门口,老头见着他,“你!”
老头把包袱往他怀里一扔就走了,包袱里有些吃的和用的,可也不是良久之计,他还是要出去。
步南的高烧反反复复,他刚摸到封家门口,就看见抄家官压着一个老头,老头跪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他也没有回头,就落了脑袋。
“那官问他来做什么?”
“他不说,他们没找到,觉得老头帮里面的人跑呢……”
凤穿堂眼前一片血红,他似乎看见老头的眼睛正在血泊里看着他,又似乎看见老头丢给他包袱时不知情绪的眼神。
凤穿堂就等,等到万籁俱寂,等到大雨倾盆,他就出去抱起老头的头在封家挖了一个坑做了个坟。
认认真真地磕头,头埋下去的时候,他在哭。
步南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的脸蛋烧的发红,嘴唇干裂,明明难受的几乎晕过去,却还是死死抓着凤穿堂的衣领,喃喃道:“不要抛弃我,我会好的……”
她抓着他的袖子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她病的意识不清,“哥哥,穿堂哥哥别抛下我!”
他握着她的手,哄着她,唱着歌谣,“不会丢下你的,不会的……”
他怕死,但是他更怕她死……
凤穿堂抱着步南求医,医馆不敢,只有一家医馆让他们站在外面,给他们递了药。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去求之前的郑家公子,郑家公子好玩好色,见着他可怜就答应了,做了郑家私养的戏子。
步南的病情算是控制住了,有一天,郑家公子进了阁子,坐在一边看他卸妆彩,手一招,要他过去。
拉着他的手说,“今天去见你那妹妹,病的实在严重,你刚刚唱戏时,我旁边的人说她走了。”
凤穿堂怎么都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郑公子捏着他的下巴看了又看,狎弄道:“往后就一心一意跟着我。”
阁子内的炉子里烧着炭,热的人出了一身汗。
他推开郑公子,“你骗我!你骗我!”
郑公子拧着眉,一脚踹开旁边的桌子,“你是什么东西?给你几分面子,真把自己当个人?”
郑公子一把拽住他,拖着抱着,掐着脖子压在描金青栏杆上,他见着了被抬过来的孩子。
那个和他相依为命,叫他哥哥的孩子……
后面的手从他的脖子摸上了脸,看他流泪,
快活又怜惜,“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我……什么都给你……”
凤穿堂想,这样也挺好……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笑话,他猛地将郑公子推进水里,跑进阁子里,捞起火炉里的炭,咽了下去。
他痛苦地快活,那烧红的炭从他的喉管进入身体,将他变作被烫死的蝼蚁,再变成烧透的灰……
飞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