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缓地行驶着。沈遇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了骏马快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多时,裴铭和郑芳绪一身风尘地追了上来,他发现二位长辈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隔帘被撩开了,传出姑娘们热切的嗓音:“爹。娘。”“大夫人。”
二人才从伻城巡抚衙门回来,见着小辈们便正好同路回家去。沈遇听见了裴铭带着怒气的嗓音,道:“何必昌个废物草包,他就是怕得罪那黄崇禧那太监,实在不成我们带人闯储司抢粮去!都入冬了即便钱拨下来也晚了,燕淮的粮也早在秋分后就卖完了,再这么拖下去沙兵们明天连稀饭都喝不上了!”
“将军,办法得慢慢想,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急。”郑芳绪说。
裴渡问道:“爹,大夫人,云庭的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裴铭对儿子都不掩心中烦躁:“云庭知县都挑撂子不干了,空着个位置朝廷也迟迟不派人下来,你说呢?”
还未上任的沈知县指尖一动,摩挲着袖子里的官牒没有言语。
云庭处在平云野腹中,遍地荒草石沙,根本种不了地,连常驻的百姓都很少。唯有沙兵,和要练军的裴家为恪尽职守不得已住在这穷乡辟岭。
燕淮在关林附近,好歹有草有水有田地。
“燕淮的粮呢?我们不是还买了地吗?实在不行还有萧家接济呢。”裴亭竹问,也说出了沈遇心中的疑问。
“不行!别打萧家的主意!”裴铭义正言辞,“燕淮今年收成不好,我们买的屯地也就够吃三个月,那也都是托了萧家人情才划给我们的!今年谁都不好过,他们都苦到去刨关林了,我们做兄弟的不能再不厚道!”
郑芳绪的嗓音显得苍凉:“将军,哪里够三个月,则怀不是才写了信,分明只够一个月了啊。”
“缺粮就罢了,都落雪入冬了,军用冬衣也要给官兵们添置,朝廷的人难道就不管我们死活吗?”裴嫣然带着悲悯和失望。
裴亭竹恨声显得暴戾:“我们在前面卖命,那些个狗官在做什么?”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裴渡冷笑了一声,“我觉得爹说得对。那帮太监没良心,咱们不能让沙兵饿死,总比让赤部毛子打进来好,我们就该直接去储司抢粮!”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沈遇提高音量,在风中显得嗓音清亮,“裴四哥初心是好的,可储司是归宫里管的,你这是要造圣上的反啊。”
沈遇听见了,裴渡撩开了帘子,带着他惯有的厌烦:“我们裴家私事,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沈遇没有转头,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沙兵莫不成也成了裴家的私兵?”
“沈宴清!”裴渡被他话堵着了,琴在沈遇身后发出‘铮——’的剧响。
“沈小哥指点的是。”郑芳绪策马出现,她蹙眉直视着沈遇,却是像是对裴渡说的话:“老四确实说错话了,沙兵可以是圣上的,也可以是大今朝的,唯独不能是我们裴家的。”
她心里说不上感激,只是对这位沈家哥的忌惮又多了分。
沈遇垂了眸,便不再言语了。
阴云蔽日,劲风吹沙,平云野又被冻了起来。裴渡掸开身上的雪,推搡了把慢吞吞下车的沈遇,害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但肇事者却头也不回地掀袍而去。
沈遇没有计较,看向马车内落下的琴。
各安其事,北苑那头传来阵阵悠扬的琴声,沈家哥已经开始教授裴五弹琴了。裴渡卧靠在正厅侧椅,紫檀木的搁盏桌几被他用来垫了脚,他一手持着小厮上来的热茶暖身却没说话。
“马上就要过年了,营里还是好几月不见荤腥,把家里去年的熏肉拿着分发下去,咱们也好对下头的兵们有个解释不是?”
郑芳绪一边出谋划策,一边替奔劳的裴铭解着黑大氅。“成,就按你说的办。”裴铭没见着黄崇禧,在巡抚衙门碰了一鼻子灰,看儿子懒散的的姿态更没好脾气,喝道:“脚放下去!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看以后哪个沙兵服你这副浑样!”
“爹……”裴渡脚放了下去,懒懒地开口唤了一声。
“我们今日在夏先生府里见着海阁老了。”他语气骤然一沉。
裴铭目光看过去,郑芳绪却淡然地问了句:“他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沙兵的事,这么多年咱们上书的折子都递不上去,他良心发作要来当我们塞北的好人?”
裴渡说:“不知道,像是为了沈家哥的事,夏老留了他们三单独聊了好久。”
“还说是为了雁柳而来,走之前我们还见着锦衣卫了。”这句话如惊石入海,心思缜密的郑芳绪一下抓住了重点,问:“是谁?”
“不认识,听阁老说姓魏。”
“哪一个?”裴铭蹙了眉。众所周知,锦衣卫有两位魏大人,一位正三品指挥使魏东海,一位从三品指挥同知魏申。
说来也没有区别,魏东海是林党提拔的人,魏申是魏东海提拔的人,二魏虽无血缘,但看在同姓的面上,确实也上友下恭。
裴铭和郑芳绪对视一眼,老将军凭记忆回忆道:“锦衣卫指挥同知魏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