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芳绪断然:“落雁山着火,此乃大今后脊天家福地,跟驻关李家脱不开干系,圣上都派锦衣卫出动了,看来这次雁柳要出大乱子了。”
裴铭不解问:“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裴渡吹了吹茶上的浮叶,“天灾在前,人祸在后,大户豪绅们乘机抬高粮价贱卖田地,禾东巡抚不赈灾反而莫名一死了之,百姓饥荒,激起民变,一个叫王大壮的人走投无路去买军粮,不知怎的反而一怒之下去烧了落雁山。天干大旱,总还有去年的余粮,若非这火烧了运来塞北三军的粮,朝廷也不会把军饷换成银两,我们也不至于连颗米都见不着。”
“粮都买不到,又要钱来干什么?”裴铭没好气一句。
郑芳绪永远一针见血:“雁柳的事料理了,我们云庭就能有粮了吗?”
“不能。”裴渡失望地摇了摇头。
裴铭叹气:“上头没良心,又要我们裴家陷于不义之境么?”
耳边的拨琴声也恰巧淡了下来。“宴清,沈宴清,你的字真好听。”裴嫣然一脸痴相,附庸风雅,对着十指停顿的沈遇说。裴家也就是屋子多,五姑娘也有她自己的小书室,正好方便了男客沈哥儿给她讲书教琴。
沈遇悠然平和,道:“琴艺一门,非志坚勤苦不能成,我看五小姐芊芊玉指,可真受得了这弄弦之难?”
裴嫣然却答非所问,抓起了沈遇的手,查看着他的指腹:“沈公子的手莫非也?”
可是光洁白皙,并无茧腹。
“那是我疏于练习,我其实并不善琴艺。”沈遇有些不适,但没好意思拒绝。
“咳咳。”来人发声打断了他们,裴嫣然红着脸收了手,偷偷扫了眼前来的允氏,又含羞把头埋了下去道:“娘,你来做什么?”
允氏噌怪她一眼,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端上来一碟热腾腾的白胖子,说:“我做了你爱吃的米糍,知道你念这一口好久了。沈公子也尝尝?”
塞北著名小吃,米糍,又称白胖子。将糯米打成碎,搓揉好了放糖,大火上锅蒸熟,吃起来软糯甜口,爽滑粘喉,可谓是极香的小点。沈遇接了谢过,用了一口,果真是上品的滋味,他借此一问:“糯米这等农物,云庭的地怕是种不出来吧?”
“是呢,平云野这鬼地方,只活得了荞麦。”允氏笑了笑,“沈哥儿自禾东来的,恐怕是吃不惯这边的粗食吧,我看你屋里早膳饸饹面还原封不动呢。”
“我们今日出门早,沈哥儿不是不吃,是还没来得及吃呢。”裴嫣然冲他眨了眨眼,“你喜欢吃些什么?我们这边什么都缺,但就是各色的肉食多,都是关林萧家给送来的,我看下人拎了些熏肉出来,沈哥儿可想要来几块尝尝鲜?”
“缺粮,但是不缺肉?”沈遇又陷入思量。
“关林草野辽阔,燕淮以放牧为主,牛马羊可多了呢。”裴嫣然吐了吐舌头,指尖在琴弦上扒拉,“我吃肉干都快吃吐了,嚼起来牙都快咬崩了。”
“沈公子可以读一读《塞北州志》。”允氏欠身,去了书柜上翻找,抽出了本书来。沈遇接过致谢,大致翻读了下,不仅详略得当,塞北疆域地势也一览无余。
沈遇视线扫过,凭他所了解的常识,脑子里翻云覆海,已勾勒出了三大家的布防。
他指尖划过,却不言语。裴嫣然好奇,也凑了个脑袋过来,“看出什么来了?”
“五小姐今日的功课是十篇字帖,就抄王泊写的那篇《观海记》,若是完不成我可是会打你手心的。”沈遇头也不抬,看书看得入神。指尖却在桌角敲了敲,霁蓝釉瓷瓶旁摆着只不大不小的戒尺。
裴嫣然‘啊?’了一声,露出他怎么这般严苛的愁苦来。允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允夫人不怪我就好。”沈遇对她颔首。允氏摇着头,始终温婉和蔼,她柔声语气侃笑:“我家嫣然性子顽劣,就有劳沈公子多多教诲了。”
又说了些场面话,沈遇抱琴出了门,倒不是怕裴五损坏,而是他觉得音色不对,打算重新调试一下。他刚至院中拱桥,兰许就快步来替他掌了门,小孩脸红扑扑的伤已淡了大半,他忙声接过沈遇手里的琴道:“公子,重活让我来就好。”
“唉,把我当什么了。”沈遇交给了他,反正琴也不重。
“说了让你叫我兄长。”沈遇弹了兰许个脑瓜蹦儿,“放好了就走,衣服穿暖和了,我们去趟云庭县衙。”
“去做什么?”兰许搁了琴揉着,“兄长你惹了什么麻烦要让官老爷替你做主?”
沈遇拿出了官牒,像是耀武扬威一般:“打今儿起你兄长就是官老爷。”
兰许‘哦’了声,接过细细端详,说:“吏部直接委任?”他神色却显忧虑,“公子,呃兄长……飞来横财恐是祸,你今日出去见了什么人?”
“父亲和海阁老都是祁王爷的人,同属清流。”沈遇坐了下来,“今日夏先生也在,他都承认了海阁老为人正派,父亲之死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他们要我去当知县稳住云庭的局面。”
“兰许不懂那么多。”小孩的脸色竟肃穆起来,“但我知道,当官就要担责,满朝能人那么多,他们为什么偏偏指明要你去?”
沈遇愣了愣,被他的话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