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烦了,道:“我说你俩最好打一架,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有什么恩怨情仇今晚一齐了断!”
“慢着——”沈遇突然惊声。萧晚意愣了愣,裴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狮子岭北坡,对面就是长城,长城后就是外邦元人,擅骑射的马上健骑。
只见凹形围墙镶嵌山腰,有座掩映在朦雾中的烟台不远,墙上的两盏灯已灭了。
巡逻的兵一回头,却突被柄刀割断了喉咙,鲜血四溅,人如烂泥般瘫软倒了下去。来人扎着马尾,手里都捏着弯刀,身上交领皮扣铁钉袖,头上一顶红毛绺子,是标准的元兵服饰,人头攒动,一个接一个人跃下城墙要上山来了!
裴渡当机立断:“元军突袭,老三你先骑马回去报!”
“我骑走了马那你怎么办?还有沈哥儿他也……”萧晚意犹疑不决,却得了裴渡凶甚虎豹的眼神:“我管他!你还不快去——”
萧晚意一扔铁锹。“好,四哥,保重!”
这是遇上了战事了!沈遇给自己打着定神针,展示出不符合他外貌的淡定来,道:“没了马,我们怎么办?”
裴渡接过萧晚意丢来的铁锹,挖起来快如铲腐,他对沈遇道:“你是跟我走还是自己躲?躲的话我给你指条路生死无论,跟我走也别怪我顾不上你自己逃命。”
“我跟你走,死也要拉你垫背!”沈遇狠声,松动了胳膊,也挣扎着爬出来。
裴渡还以为他会被吓哭呢,嗤笑了声:“还有劲骂人就成。”
“狮子岭北陡南低,我们是绕通天隘来的,上边的烟台一览无余,他们若想奇袭不会选择那条路。”裴渡搭手拉了他起来,带人退到了林障后暂时隐蔽。这种时候,四少的脸一改了轻慢,他自己捏着铁锹,却掏出了那把镶玉的虎刀扔给了沈遇。
“拿着防身,弄丢了我饶不了你。”
“刀叫什么?”沈遇接过,心里不慌,反而愈发镇定。
“却崖。”裴渡握紧了杆,“会功夫吗?刀怎么用知道吗?”
“不会。”沈遇乱七八糟地比划了两下。
裴渡不耐烦了,“横砍劈拉刺,就那么用就成。”
元兵离他们不到五里——敌高我底,他们一逃就会暴露,上边箭就会射下来。也不能喊,喊了也没用,最近的烟台在十里之外。
裴渡后撤一步,第一个元兵杀过来了。他冲了上去,几乎是迅雷之速,一锹掀翻了那个兵,然后为沈遇争取了时间:“跑——”
这时的他有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和威力。沈遇得令就跑,他鬼使神差回头,惊觉裴渡一人,既能以一敌十,在几个元军的围攻下跟他们斗得如鱼得水!
元人的咒骂声不断传来,裴渡听得懂,但是置若罔闻,他几步上树一踏借了力,回身用铲背拍去了一个兵的脸,那人被扇得狠吐了一口津液。
四少爷常驻云庭,虽在狮子岭练过兵,却在元军面前没怎么亮过相,他感受到了敌人对自己这个陌生后生的嫉恨和怨气。
生死一线,这番单打独斗,裴渡也是第一次,他热得要命,一半是打斗,一半是情绪,额上也浸出了密密的薄汗。
手上握的也不是铁锹,是命脉,每一个反击的动作他都做得很好,尽管透着往死里去搏的紧张和慌乱。
弯刀在身后堪堪擦过,裴渡躲闪过去,肩头却中撞了一箭。他咬牙拔下,落了下风便纠缠不得,翻身就走,身后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却不停追了他一路。
动作几乎仅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沈遇逃得不远,裴渡发现他在踌躇,似乎是在等自己。他一个恼怒喝道:“傻愣着干什么?跑啊!”
“跑、跑不掉,你看……!”沈遇白着个脸,一指。
只见火光攒动,稀疏的狮子岭山头,有小队元人持刀奔驰而下,此处不巧是块盆地,也就是说沈遇和裴渡一出林子,便会如同瓮中捉鳖一般被他们围攻。
“如此看来上百人是有了。”裴渡冲过来,眉锁如川,但依然从容淡定,那股轻薄狂浪的气质化成了一股令人信服心安的力量。
“信不信我?”裴渡一抬下巴,“那边空,你突围,我断后,我们先上山。”
沈遇咬牙,攥紧了刀闷头冲去。“此时我不信也得信!”
“那边,追——”有人看到他们了!
耳边响起破风之声,沈遇心跳如鼓,怕得要命,他连爬带跑地上了坡,双腿软得像是踩棉花,碎石又滑动影响了速度,好死不死,还有一支箭堪堪擦过自己的右耳。
他下意识一回首,见裴渡被四人包围,好小子还挺游刃有余,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倒是不辜负了裴门英将美名,也就是手上的铁锹太煞了风景。
可惜沈遇没有时间为他叫好,他又上了几步,爬到了块巨石后,遮躲并平复着呼吸。万里也无云,一片灰暗的天际,只有夜鸦蹿戏枝头的闹声。他心乱如麻,往上看去满目萧条,遍布沙砂碎石,没有半点绿植遮挡,他若莽撞上去恐被下边的箭射成刺猬。
同时又怕裴渡双拳难敌四手,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沈遇已冷汗淋淋,却倏地在拳脚到肉的吃痛和呻.吟声中,听到了一股轻微而又空寂的水流声——《塞北州志》中的‘山岭篇’有言:狮子岭三丘二水,三丘交叠纵措,远远看去状如蛰伏雄狮,由此得名。而二水,则为明水和暗流之分,若漫延上来的地泉为明水,而那些看不见的暗流,便是阴渠和沟河。
狮子岭下定有空穴!
沈遇一个激灵,俯地贴耳去听,竟真被他捕捉到了地下的潺潺流水声。
他朗声道:“裴渡快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裴渡又放倒了个元人,回首,才发现他竟成了个熊猫眼,不知被谁打得肿了半个眼睛。他怒声暗骂丢人,捂着眼睛冲了上山,却发现沈遇竟莫名其实地趴在地上?还一脸认真地听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你媳妇在里面吗?”裴渡看傻子似的。
沈遇被呛得说不出话,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