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惊讶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商成洲便低头沉吟道:“唔……”
齐染问:“怎么,不像么?”
商成洲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染:“倒也不是,其实我有想过,你也许是个什么懂养颜之术的老头子,其实已经七八十了,只是面上长得年轻。”
“我在路上的时候有见过,他们从天涧里带出的养颜丹药,也算是仙人遗宝,据说能让人返老还童。你又说你是医谷的,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夫不都是些老头……”
齐染面上那一点浅淡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见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也不尽然,你可知‘阎王束手’孟淮泽?”
商成洲思索了片刻:“你是说那个喜穿青衣,背着药篓,腰间却绑着短剑的赤脚大夫?”
齐染挑眉,有些讶异:“你见过他?”
商成洲点头:“见过,他也来过我部族,为我家老头看过病。格亚草原白日还好,晚上极寒极冷。这人又不知什么毛病,不愿穿鞋,晚上得在他帐子里备个填着火晶的暖脚炉,不然脚都要给他冻掉。”
齐染只淡淡道:“无妨,冻掉了他自己也能接回去。”
商成洲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便被惊得一哆嗦,再看齐染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个笑话不是很好笑。”
齐染:“也许这不是个笑话?”
商成洲沉默了。
齐染嘴角轻勾,又平平落下了:“你见孟淮泽,是不是一副银发苍苍,胡须花白,满脸皱纹的模样?”
商成洲只懵懂点头:“确是。”
齐染:“然他实际不过三十二。”
商成洲震惊:“啊?真的假的?”
“他原也是医谷弟子,二十五岁那年学成出谷后,只因相貌生的太好,不像大夫,更像是个……”齐染停顿了一瞬,吞掉了两个字,“乐师或琴师之类的。”
“总之,样貌太盛在这世道不是好事。甚至病人因为他看着太年轻,也不愿意让他看诊,哪怕祭出医谷名头也无用。”
毕竟这世上一般人虽不敢顶着医谷名头行事,但是冒名顶替招摇撞骗之人也并不算少。
商成洲听得很有兴致:“然后呢?所以他易容行医?”
齐染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然后他就哭着跑回医谷了。”
商成洲目瞪口呆:“……哭着跑回医谷?”
齐染点头重复:“哭着。”
商成洲脑子里冒出了孟淮泽那个两鬓霜白、沟壑丛生的老头脸,然后泪流满面、发足狂奔的模样。
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齐染:“然后谷主给了他一改变全身相貌的仙宝,只是仙宝生效的条件是,不能穿鞋袜。”
商成洲恍然:“怪不得……”
如今灵力衰微,效果神异的仙宝少之又少,商成洲身上那件改变样貌的仙宝,也只能帮他改变双眼的颜色。而孟淮泽这类全身变幻形貌却叫人半点看不出的仙宝,已属于极为珍惜的了。这类仙宝一般都有较为严苛的条件,或要求签订契约之人有特异之处方能驱使。
在那帮子中原大夫里,他与孟淮泽算是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的交情。言谈之中也能看得出,这人走过许多神州大陆地方。
也许是因为样貌过盛避免麻烦,但他出谷行医不足十年,民间便赠他“阎王束手”的雅号,可见其不仅医术超凡,更有一颗济世为民之心。
跋山涉水、施药救人,全凭一双不着鞋袜的赤脚。
其间困苦,更可见此人心性高洁。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中原人崇尚医谷之名吧……
齐染呢?为何都没听说过齐染的名号呢?他这般出众的仪貌,只要出过一点风头,肯定也能得个了不起的雅称。
比如……白玉医仙之类的。
算了,好像有点难听。
他沉浸在自己脱缰的思路里,却被齐染出声打断了:“孟淮泽见过拒霜之毒,连他也无可奈何么?”
商成洲回过神来,声音却有些发沉:“是,便是他跟我说来找医谷谷主的。”
商成洲看着他指上那个不可见的储物戒指,想到那些白衣的、青衣的大夫们,总喜欢挎着一个医箱或者布囊,里面装着些颜色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但在看过自家老头的病症,都无一例外地摇头叹气,做起中原的礼数,拱手致歉。
“在下已试过多个方子和疗法,都不见好,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此毒罕见,老夫不才,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小友,说句不好听的,你家长辈,最多不过半年时间,你们可要早做准备。”
每个大夫都在让他们做好阿保离世的准备,商成洲知道,部族里其实已经开始提前准备丧仪和接任人了。
但他不信,不愿信,不想信。
他听到孟淮泽说,若这世上真有人能解此毒,怕是只有医谷谷主了。
他便一个人提着刀,带着干粮和银钱上路了。
也有人和他说过,此事难成。可他只是不想干坐着,看着阿保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败,他只是想做点什么。
“商成洲,”齐染的声音打断了他连篇的思绪,“我们中原有一句话,你应该记住。”
他抬起头看着这人灰蓝色的眸子,宛如云层掩照下的圣湖湖水,平静却柔和。
“什么话?”
“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