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是不救?”
老人看着齐染在阴影掩埋下泛灰的眸子,只觉得那眸光比严冬霜雪还冷上三分,又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闭上了眼睛。
“段府自有府医,无须劳烦神医出手。”段成蹊站起身来,拱手致歉,“段府家事,屡次叨扰两位,是段某不慎。”
他语气十分温和:“两位先回客房歇息吧,稍后让犬子陪同两位来用午膳,段某可能得先处理些家事,望两位海涵。”
齐染只道一声“无事”,便放下茶盏起身离去了。
商成洲收刀入鞘,提着刀两步就追上了齐染身侧。
段成蹊看着一黑一白相携离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转头对段采道:“阿采,代你母亲,好好招待两位。”
段采看着段成蹊的眼神,似有所悟,点头道:“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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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两人回到幽篁里客舍,商成洲刚关上门,却见齐染又捧着杯茶半瘫在椅子上了。
“又喝茶,还没喝够么?”
“不一样。”齐染轻眯着眼睛,看着茶香袅袅,“今日是桂花滇红,很香。”
他霜白的脸上已有几分倦意,不过半天光景,却好像已经耗尽力气了。
“你……还说得出话吗?”商成洲犹豫道。
“今日还能说几句,明日估计就不想说了。”他轻抿一口茶水,“怎么,想问什么?趁我还愿多说几句。”
“……那老头子,之后会怎样?”
“半身偏瘫,躺在榻上,过完这辈子吧。”齐染转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汤轻晃,“段成蹊不是说了吗,他们府中自有‘府医’安排此事。”
商成洲愣了愣,回想了下之前的事情,只觉得牙酸:“嘶——你们这种人,说话真费劲。”
齐染眸子看着空茫的空气,似是勾起了一些回忆。
“那老人应该是段飞燕的弟弟,我听段飞燕说过,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再娶,与继母生了一个儿子。一个没有母家的长女,和一个有母亲的幼子……她当年差点就丢了段家家主之位。”
商成洲看着他,只觉得心脏被微微揪起来了,不知怎的,他觉得齐染此刻看上去有些许悲伤。
“你与段飞燕关系很好?”
“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不过也是,你救了她的夫君,她肯定会待你很好。”
齐染转着茶盏的手微顿,哑声道:“我没能救她夫君。”
商成洲疑惑:“给一个将死之人延了十年寿命,怎么不算救呢?”
齐染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她夫君本就先天不足,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在芒山里一路蹉跎,精气散尽,我翻遍医书也没能找到救治之法。最后,给他们用了同命蛊。”
“同命蛊……”商成洲喃喃道,也随着他沉默了。
齐染透过眼前的茶汤,想起了当年那个眼角已有浅纹,笑容却如早春春光般灿烂的女子。她半身沐血,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夫君,一身尘土遮不住她眸中充满生机的盈盈光彩。
“小齐大夫,莫要难过。人之一生本无长短,只在于做了多少。再是能活,还能与天地论短长?我段飞燕十年可成他人二十年、三十年完不成之事,谁又敢说我活的少了?”
他当年问她,为何非要救此人,哪怕损耗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她只笑着,眸中流转着他看不懂的柔情。
“小齐大夫,人之一生,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与他最初只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但相伴一路走来,却发现两人已如水乳,再分不开了。”
“若要我舍了他一人走下去,我也许……依旧能活的很精彩。但若要我选有他的十年,和没有他的百年,我还是会选前者,仅此而已。”
“小齐大夫,若你哪天能来苴城,定要来我段府作客,我定让我夫君备上他珍藏的最好的茶叶款待你!”
齐染默默看着赤色的茶汤,只觉得故人之言犹在耳畔。
只是时移物换,故人已辞。
突然,他觉得肩上微微一重,抬眸却见商成洲站在他面前,面上带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
见齐染定定看着他,商成洲便移转目光,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真的要同我一起进天涧么?”
齐染又捧起了茶盏,却转过头不再看他:“我会一起进天涧,因为我也需要仙遗器。”
“安心,拿到仙遗器后我会带你进医谷,仙遗器也归你。至于能不能劝服谷主出谷,便看你的本事了。”
商成洲只挠挠头,齐染告诉他段家天涧的消息,还带他在段府吃香喝辣,还要陪他一起进天涧,还说会把仙遗器给他,还答应带他进医谷……
唔,他确实是个好人!
只是他直觉上确实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说不出来。
商成洲向来奉行想不出来就别想的原则,转念就把这个念头抛掉了,兴致勃勃地对齐染说:“说起来,我之前露的那一手,如何?”
齐染想了想他单手持着漆黑的刀刃,肌肉绷紧,双目寒寒的模样,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嗯……很英俊,很潇洒。”
商成洲忍不住得意地笑开了。
齐染垂眸,若无其事地补充了句:“段成蹊应该也会很感激你。”
没有这把黑刀,估计事情还没那么快好收场。
商成洲眸子一转,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又在帮段家人搭戏台了?”
齐染只看着他,不说话。
“可恶!”他怒拍桌子。
齐染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竟轻轻笑开了。
他细白的手指裹着玉色的茶盏,两者剔透得宛如一体。商成洲看着他抿着唇,灰蓝的眸子带着散漫的笑意望着他的时候,只觉得心中刚蓬勃的怒火“歘”得就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浇灭了。
商成洲只觉得口渴,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齐染说的桂花滇红,张口就往下灌。
随后屋子里就响起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烫烫烫烫烫——”
某人的笑声便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