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眸光沉静地看着人群中那道黑影,只道:“段公子不上前一试吗?”
段采摇摇头道:“我与舍妹不同。”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段家有两门独门心法,一为月移花影,一为流风回雪。
舍妹修行的是月移花影一脉,专研近身招式,以扇和腿法致敌。在下修行的则是流风回雪,主修内力和身法。”
“与商公子这般层次的武者切磋一番,机会确实难得,对舍妹而言必受用良多,于我却未必了。”
随即,他转过头,寒潭似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齐染,随即轻叹一口气。
“商公子慷慨,愿意指点舍妹武学之道。我段家,又欠二位一份人情了。”
“你们不欠我什么,”齐染捧着茶盏,垂眸看着盏中金黄色的茶汤,“有此好茶,便足够了。”
“但是他的人情,却是要另算的。”齐染抬首,灰蓝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却如冰棱一般刺得段采下意识垂眸避让,“只论今日,他也算帮了你们两次了,不是么?”
段采又轻叹一口气:“确实如此。”
他手上轻抚着自己折扇的扇骨,慢条斯理地道:“若我们的消息无误,商公子先前上了华池门的血杀令,而单主——应是山越以北,洛廊山脚下的绝音谷。”
“虽不知商公子与绝音谷有何纠葛,但我段氏愿出资帮他撤下这一道血杀令,此为一报。”
血杀令是华池门的最高悬赏单,单主出资本就不菲,而若要撤下血杀令,却需要双倍赏金,数额已能让不少小家族望而却步。
但段家财力雄厚,这点钱于他们而言还不算什么。
因此齐染只轻抿一口茶水,静静地看着段采,用眼神示意道:还有么?
段采只朝他伸出手,五指摊开,掌心是一枚琉璃做的桃花佩。
“我兄妹二人,将一同入天涧助两位取仙遗器,此为二报。”
言罢,段采仔细观察齐染的神色,却发现他仍静静端着茶盏,面无波澜。
段采抿了抿唇:“我二人可立心誓,若得仙遗器,必不会争夺分毫。有违此誓,此生武道尽废,天人共戮。”
绝地天通前,只需敬启天地立誓,一言既出,天道见证,若有违背,必受天打雷劈。
绝地天通后,世人却仍可借誓石立心誓,虽不会再有天道显灵降下雷罚,但若有违誓,此人必定气运俱损,往往也落得个家破人亡之苦。
齐染倒也不是怕段家抢夺仙遗器,且不说段氏兄妹二人合力能在商成洲手下走几个来回,他并不觉得段飞燕的家族中人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但他只是看着段采掌心的琉璃桃花佩,默不作声。
水榭内又静了几息。
段采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咔哒”一声,将桃花佩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桌上。他知道,齐染沉默是因为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也罢。
于是段采缓缓开口道:“神医不知,若进我段家天涧,一队中必得有一名女子随行。”
他看着湖边平台上翻飞的红影:“舍妹不才,却已是段家中修习月移花影一脉的佼佼者了,她自己也向母亲主动请缨,愿意随二位同去。”
“但若她一人随同,实在不让人放心。在下随父亲管理家中事务多年,算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最了解段氏天涧之人了。请神医信我。”
齐染轻阖双目,只开口道:“时衡比?”
天涧之时岁与常世之时岁不同,好若南柯一梦,在有些天涧内居留三十日,于常世可能不足一日,时衡比即是天涧与常世对比而得的时间进度。
段采道:“约为一三之数。且按先前记载,每队进入段氏天涧之人都只在天涧内待了三日,三日便回,于常世不过不过一日之期。”
齐染:“几次机会?”
段采:“只得一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不是我母亲已经入过天涧了,定是由她来陪二位入内的。”
齐染睁开眼,眸子里的神色倒是缓和几分:“可知这三日之间,发生了何事?”
段采一时沉吟不语,只道:“很难描述清楚……因为各人在天涧内身份不同,多半也有不同的境遇。但都会着女子装扮,并于前两日准备一场名为‘桃君宴’的宴会,第三日宴会乐舞结束后,众人便会自动从天涧中离开。”
“并无发生任何争斗,只是筹备、赏宴,便结束了,但期间若有胡作非为会被立刻送回常世。”
……宛如这个天涧,只是邀请诸位来看一场乐舞而已。
听罢,齐染看着他道:“你这回倒是说了许多。”
段采苦笑一声:“掩饰也无用罢了。”
“实话与神医说,母亲觉得二位来历不凡,我们随行入天涧,或得仙宝、或得资历,只有益处并无坏处。”
“无论如何,确是存了几分利用之心。”他捏着扇子,朝齐染轻一拱手。
齐染很是淡然:“无妨,世间常态罢了。若两方价值不等才是利用,若价值相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顿了顿,却问:“只说他人如何想,你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段采一愣,斟酌着语气道:“我……自然听从家主的安排。”
“若神医应允,我们这两日就可启程去见母亲,整掇一番,隔日便可入天涧,神医觉得如何?”
齐染点头道:“明日就启程吧。”
段采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放下了,神色也松缓了些许:“是,我这就安排。”
齐染看着他面上放松的模样,却淡淡一挑眉,开口道:“你父母倒是很放心。”
他低垂眉目,手指轻轻拨动着桌上的琉璃桃花佩:“纵使段家天涧从来无人伤亡,又怎知此次不会呢?”
“毕竟,我们要取的可是天涧之核,若有死伤,实属正常。”
却没料到,段采先前颇为冷峻的面上竟浮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连那双漆黑的眸子都沁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光亮。
“机会难得,富贵险中求,何况我段家人从不畏死,神医多虑了。”
齐染看着他的眼睛,再不多言,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段采。
段采接过,粗粗看过,微微瞪大了眼:“这是——”
齐染又捧起了茶水:“若信我,可让你父亲先用这张方子调养一番,待我们从天涧回来后,我再看情况调整用药。”
段采仔细折起药方,慎重地收了起来,对齐染行礼道:“多谢神医,段家又欠神医一份人情了。”
齐染轻轻一抬手:“不用再这么叫我,我说了,你们不欠我什么。”
段采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是,齐公子。”
“天涧之行,段某必竭尽全力,襄助二位取得仙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