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在没见到你人之前,那些我都不敢吃。”
高幸皱起眉头,“爸,你说话为什么夹枪带棒的?”
“阿幸……”温让不希望看到她为了维护自己,和高城的关系更加岌岌可危。
“不好意思小温。”高城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赔个罪。”
温让连忙跟着举杯,“叔叔,第一杯该我敬您。”
“你是高幸选择的人,我应该相信才对。”嘴上这么说,但看向温让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饭馆人不多,上菜很快,尴尬的场面总算可以靠吃饭缓解。
温让忙着给两人夹菜,自己都没吃几口。
高幸不吃香菜,他会小心翼翼地挑走所有香菜末,她不爱吃甜食,但又喜欢糖醋鱼,于是温让提前找服务员备好了涮菜的白水。
这些都是情侣之间的正常举动,高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有结婚的打算?”
“是的,婚房快定下来了。”高幸抢先一步回答。
“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和我商量?你妈那边怎么说?”
“她没意见。”
“你俩才恋爱多久?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高幸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急,婚姻是大事。”高城见高幸完全不为所动,有些急切地劝道,“爸爸也是在为你着想,小温不是还在念书吗?至少等他毕业,工作稳定下来再说。”
“高叔叔说得有道理。”温让说,“具体的婚期,我和阿幸会商量着来的,您放心吧。”
高城不说话了,闷头吃菜。
温让察觉到情况不妙,但高幸扒饭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劝,当她放下碗起身那刻,高城比温让先一步叫住她。
“高幸,这么多年难得吃一顿饭,你就这副样子吗?”
“我去趟洗手间。”高幸的嗓音带着细微的哭腔。
高城端着碗,愣住好一会儿。
“这孩子……还是这么要强。”
“如果她脆弱,您会保护她吗?”
“什么?”
温让放下碗筷,“您是不是很少看见高幸哭?”
高城沉默了。
“她从小到大只敢躲在卫生间哭,您知道吗?”
“你们这次来,是质问我的吗?”
“高叔叔,从头到尾,都是您在质问高幸。过来的路上,她还念叨着要和你说说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想让您看到她的改变,想让您尊重她的决定,她也想知道这些年您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但是您似乎,并没给她这个机会。”温让沉声道,“您只是自顾自地认为,她越过您为自己的婚姻做主,挑战了您作为父亲的权威。”
“我没有这个意思。”高城眉头紧锁着,狠狠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这些年她从来没说过自己感情上的事,突然就恋爱了,突然就结婚了,我怀疑也很正常吧。”
“是,您说的对,您可以随便怀疑我,也可以质问我,我不在乎,您是高幸的父亲,我愿意接受您的全部审视,但等她回来,我希望您能问问她,最近过得开不开心。”
高城没应,也没拒绝,灌了一杯又一杯茶水。
高幸是红着眼睛回来的,情绪明显收敛了很多,浅浅一笑,“你们接着吃吧,我差不多了。”
“高幸,你……”高城欲言又止,话在嘴边来来回回滚了好几趟,“你……工作怎么样?”
“还行,你呢?”
“我?”高城自嘲地笑笑,“就等着在单位老死了。”
“阿幸现在在南城开了家舞室。”温让替她说道,“生意很好,这样发展下去,明年就能开分店了。”
“不错,高幸从小练舞,现在也是圆了小时候的梦了。”高城说道,“你们都在南城,搭个伴儿也挺好的。”
“要买房子的话,我这边……”高城掏出手机。
“爸,不用。”高幸一看他这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我们不缺钱。”
“是的高叔叔,钱这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
“挺好,挺好。”
“爸,我很少回家,您……照顾好自己。”高幸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嗐,我现在也在慢慢戒烟酒了,上年纪了,身体确实经不起折腾,你也放心,时候到了,我可以自己去养老院的。”
“你跟妈妈把我养大,我也会养你们,进养老院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好,好……那这些年,你还保持着读书和旅行的习惯吗?”
“当然。”高幸瞬间来了劲,想是回到了七年前的那顿从天亮聊到天黑的晚餐,“这些年看了些哲学和心理学的书,去了中国不少城市,还去了国外。”
“是吗?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高城不自然地笑笑。
于是高幸顺着他的话,把自己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想要跟他诉说的都说了出来。
不同的是,她没再得到“成熟”的评价,因为她已经到了一个“成熟”是本分,不再是夸奖的年纪。
……
走出饭馆,高城阻止他们送自己的步伐,“你们回去吧,我去河边走一圈,运动运动。”
高幸目睹着他转过身,肩背微微内缩着,背过双手,低着脑袋,慢慢往前走。
“阿幸,珍惜每一次见面。”温让轻轻推了她一把。
却是高城先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似乎要保留自己作为长辈的最后一份体面。
“果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高城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垂到身侧,缩成拳头,“是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不起……”
伴随着这声沉重的道歉落下的是高幸的泪。
滚烫一滴。
高城加快了步伐,几乎是以逃窜的速度消失在了高幸的视野中。
她应该说些什么,比如没关系,比如她早就不在乎了,但泪水代替她作答,言语功能暂时失灵。
高幸曾经恨过高城,恨他每次跟何柔吵完架就离家出走,何柔的气全撒在高幸身上,恨他不作为,恨他太懦弱,恨他没有一点作为丈夫、父亲的担当。
可她也爱他,爱他会记住自己每个小小的心愿,爱他总是无条件答应自己的请求,爱他曾经也像普通父亲一样宠溺她,也爱他不肯让自己女儿吃苦的那份心意。
于是爱恨相抵,今生的血缘关系也将这样平静地维持下去。
等高幸的哭声渐渐止住,低头擦泪的时候,她看见了温让摊开的掌心,那里盛满了她的泪水。
男人轻轻拥她入怀。
“以后,你的泪水不要流在洗手间了。”
她好像看到一双温暖的手穿透厚重的时空之墙,抚上了小女孩泪水模糊的脸庞。
他接住了她的泪。
接住了她的脆弱。
“果果别怕,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