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正是因此,便也再无法遮挡脸上颜色情绪。
而此时,大约也直如经雨海棠,红透胭脂。
谢妩极力忽略去颊上热烫,掩饰下那心中波荡,微微地偏过头去,望着雨幕笼罩下缥缈的碧水。“你是如何辨识出谭抒女郎身份的?”却也是因这一句‘海棠’,忽而又再想起那清俊不失灵秀之人,方轻启樱口这般问道,既是好奇疑惑,也是转移话题。
沈淙稍一抬眉,笑道,“阿妩却忘了,我那弟妇杨凌,便是一作男儿身,投军从戎的。”。
一时却又想起自家小弟,当时满怀忧愁羞怯地问他,“阿兄,我若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儿怎么办?”他业因这句即将将饮了一口的二陈汤喷了他一脸,直到为他半是诱逼半是哄劝地‘鞫’出那个‘男儿’姓名,却不想竟是杨县尊之‘子’——杨凌,实则是杨姈,但却因在牛溪熟乔装求学之故,更习惯于以‘杨凌’称呼。
转即想起这二人自在熟中相识后,就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整日‘杨学兄’长,‘杨学兄’短的,想不知道都难。可他只觉他那弟弟还小,就从无往那方面想过。却不想他这弟弟在这方面,竟是比他‘开窍’多了,一时也不免有些欣羡,便故意打趣道,“这般肖想人家儿郎,当心杨县尊打折你的腿。”。
这却也并未能‘阻挡’住,后来了知实情的小弟,将一及冠,就央求着他去杨府替他说亲,言说是只怕谁再抢走了他的杨学兄。早将小弟视作儿婿的杨县尊自是满口答应,却也只是定亲,至于成婚,潍儿却是不愿,言说时机还不到。
他问起缘由,潍儿才与他道,杨学兄乃是心怀凌霄之志,腹有安境良策之人,不当这样早就耽于儿女私情。
何论杨学兄曾与他道,你若要守一人,要护一人,你的心就要比那人的更大才行,除了装下那人的人,还得装下那人的志向。
他虽是不敏,却愿与她在这一道上,揽草结同心,唯思共济意。
而杨凌那未结之夙愿,便是收复元熙十七年失守的大成之地——漳城,“漳城失陷,我大成五千军将困死孤城。方今的楚城里染着我大成军将的血,埋着我大成军将的骨。”“此地不复,那五千忠魂,就不能得安。”“这城,我们要收回来,而让那青骨忠魂,得以安归故土。”。
沈潍曾誓日指天道,“漳城一日不复,他便一日不婚。”。
漳城,便是他沈潍将来与杨凌的聘礼。
便是他们的大婚之礼,他也要在漳城操办,还是大操大办。
沈淙想到此处,便是轻轻一笑。
他只觉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弟弟,就在那一时,他觉得长大了。
他们虽还未成婚,不论是亲眷还是世人,早将杨凌视作他沈家人。
沈淙从回忆之中抽身出来,又再凝目看向眼前人轻笑道,“便是阿妩,也多以男儿装饰,出现在我面前。”。
“这见得多了,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
谢妩清眸隐隐一闪,“这样么?”稍稍颦眉又道,“你可曾想过将来事?”。
“这种事情总是无法瞒得一世——”。
沈淙不知何故只说了句,“皇帝知道”。
谢妩怔忡言道,“姊夫么?”。
沈淙稍一点头道,“且等凌儿功成愿遂之后再说罢。”容色稍地一敛,目色也即一黯,又道,“克复之功,伪冒之罪,若能抵赎,便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是无法。”他唯能做的,便是拼力保全而已。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觉是值得的。
“前有北魏王朝的杨大眼潘宝珠,后有我朝平宗时的岑熙苏莟,他们能闻名于当朝后世,相信不论时人,还是世人,自当是以才略,而非身份,去评判其间的是非臧否。”
苏莟者,即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苏保勋之姑,也是当今皇太后苏氏之姑,皇帝的姨祖母。
如此说来,倒也算是有旧例可循了。
此事其兄储咸也知道,“女娃儿怎了?只要有本事,也能做将军。”。
“他亲妹是才女,义妹是名将,传讲出去,面上何其有光也!”
也曾言道,他并不独对杨凌一人,而是天下人。
这便是他的态度,他们的态度。
也是叫天下人,看到他的态度,他们的态度。
谢妩在复杂的深思之中,轻而长地叹息了一声。
急骤雨势也在她这声叹息之后,变得渐渐温缓起来,原先的密密雨箭转作缕缕游丝,断线般飘洒在片片荷叶上,慢慢汇聚成了颗颗真珠。
后来积聚得多了,荷叶再承受不住,叶身微微一倾,雨珠随即滚落。
滴答一声,碎在地上。
谢妩望了这景象半时,忽而启声道,“你可知大成今日的皇后,何以忽然换作了阿姊么?”。
他们都默契不提的前事,就这样忽然地被提起,沈淙不免实在怔了刹时,才想起接话道,“却是为何?”。
实则他心中也对此事困惑深深,只却一直不曾问起。
而更让他疑惑的是,阿妩为何会同意?
他虽乐见这结局,却也不愿因此委屈牺牲了别人。
而阿妩,更当是如此才是。
若依皇帝所说,那便是,“只因阿妩心中的郎君,枢使心中的女婿,太傅心中的侄婿,甚或致中心中的妹婿,从来就不是朕,而朕,并无强‘娶’豪夺的喜好。”。
更且让他不要不想,只道,“若非如此,朕也不会有阿嫃。”。
又且帝后那样情孚意合熙熙融融之状,却也不似是假作出来的。
心中那疑惑不免又更深重了一层,却也因一时不知从何问起,而一直按耐到了此时。
谢妩回眸一笑道,“我与你讲个故事罢”。
沈淙即时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