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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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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便就有些想念他们了,尤其是六师兄,自他出走到现在,都有快一年多了罢?他们好似还从来没有离别过这么长时间。

却也无法立时就去见访他们,其一,便是这制科‘艺业’未就;其二,便是这‘箭疮’未愈。若是为先生师兄知晓,免不得为他悬心吊胆,更甚者,若是再大动干戈地将尚药局的三朝元老徐医正请来,那他可就得再出一回大名了。

他那先生似是全无‘树高招风’之虞,可这已然因此身受其祸的他,却不能不有所顾忌——

再者说,先生这‘爱重’未免也太疼痛难受了些,还是得当面说上一说才行,若任是如此发展下去,只怕就更是无法收拾了,因开口问道,“行济法师那日可有说,这‘箭疮’何时能痊愈的话么?”却也不知是没有说,还是他忘却了,一时却也记不得了。

振缨刚将药碗收起正要离开,听这一句只得停身回道,“不曾,少得也要半月罢。”又见公子已正身坐于案前,单手铺展开素纸,执笔濡墨提笔写下《应诏条陈时政书》几字来,公子总也不是要在这时写那五十篇进卷文字罢?

一时心下震惊,急声一叫道,“公子?!”。

沈淙将才写了“元熙四十二年”六字,就为这声喝得手上即时一顿,抬目看了他这长随一眼,也即懂了那一声是为何意,便道,“这一时并不如何难忍,正可将这久拖未决之事作了——”

“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沈淙稍地一笑道,“无他”。

又再继续写下‘三月二十四日’,“受浩荡之恩,竭涓涘以报。”。

振缨急切道,“便是要‘报’,也不急在这一时。”。

“公子却忘了行济法师说的话了么?”

沈淙便想起那句,“望沈居士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不妄作劳,以善保身躯。”。

实则行济法师此语,却非全是医家之嘱咐,也与行了法师“寺庙之用意,非全为超度死者,亦为觉悟生者。还望沈檀越,好自为之——”一句,其背后所隐含的森然峻烈,都是之于他那‘摧抑兼并,均济贫乏。’‘独夫之见’的劝诫与警示。

可他却也只能佯为不知,只笑着继续往下写,口道,“行济法师说了那样多的话,你说的却是哪一句?”。

“还能是哪一句?”

“自是,‘多事则劳形,多思则神殆,多念则气乏,多愁则心慑……’而要公子不妄作劳,善保身躯的话——”振缨说到这里,顿而想明白,公子怎可能真的不知,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也是气急了,脱口道,“你就不怕重蹈了蔡公子的覆辙——”。

提起大师兄蔡谟,沈淙心下登时一沉,顿笔凝眉问,“将那是什么药?”。

“急风散”

那正是金疮痉的对症之药。

当年带走大师兄蔡谟大半条性命的,便就是这金疮痉——是半身被诬陷而得来的未愈刑伤,于抢险疏洪时浸泡在洪水中十几日所致。

而那全似一具泡发浮尸的模样,是让一生都不知看过多少残破重创情势的三朝元老徐庭焕都目不忍睹的程度。

当时虽不在荥阳而未能亲眼睹见的他,却也能从他们的讲述,与那副糜烂溃疽的遗身上,大约能看出一些。

只这传言中药石无医的金疮痉没能要了大师兄的命,却是——

当时几千灾民聚集在转运司门口要粮,“我们要见转运使”“请转运使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让蔡谟出来!”“将那贪官交出来!”更在一人伸臂高呼之下,几千灾民挟着刀斧就要闯进去,转运司官员几乎拦挡不住,只得进去禀告给他们气若游丝的府君。

蔡谟因强行撑起身来,到外面安抚群情激奋的灾民,“诸位,且先听我说。”。

“你能说什么?我们的粮呢?我们要吃粮!”

“你是不是瞒灾未报,朝廷还不知道这里发了水患?”

蔡谟拼力攥拳挤出一点力气来道,“还请诸位放心,报灾的折子本官二月初二就递上去了。朝廷下发的赈灾钱粮也已在路上了,就请大家再耐心等上两日——”。

“都快饿死了,还怎么等?”

“是啊,我们都三天没见过一粒米了——”

“初二就报上去了,怎会这样慢?是不是被你贪污了,还在这里哄我们?我们要进去看!”

“是啊,我们要进去看!”

“就算没粮,转运司那口井也够我们喝几日了,你是不是私藏着不放,要饿死我们这些灾民?”

好容易得了空隙,蔡谟将要出口安抚,又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别听他说!他就是个贪官污吏,和那杨道成一个货色。”。

人群中又再哄闹起来,一时有说蔡谟贪墨修河工款才致河堤溃决的,有说蔡谟贪污赈灾钱粮以饱家私的,有说蔡谟疏忽职守放任洪灾的,有说蔡谟囤积居奇投机倒把的,有说蔡谟当年若不改道就不会有今日决溢之灾——

又说这洪灾是蔡谟故意为之,要不然怎么转运司、淮清帮都未受波及?就是蔡谟故意决了口,要发国难财——

又说县府、转运司、淮清帮勾结一处,将他们纳的粮都偷藏了起来,他们能抢了安济仓,砸了淮清帮,怎就闯不了转运司?

更有甚者,说是就算转运司寻不见钱粮,也不能说明他蔡谟就没贪,定是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对,肯定是藏到那个一直与他苟合的小师弟那里去了。若是这里寻不见钱粮,我们就去沈府找——

……

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场面已然无法控制,如此下去荥阳就要大乱了。在他治下,已有了数十年未遇之天灾,再不能出数十年未遇之人祸了。

“肃静!”蔡谟几乎是从肺腑之间冲出来的呐喊声,“大家请听我说!”。

却也只安静了一瞬,又再嚷闹起来,无法只得用吼的声色道,“请你们信我,赈灾钱粮马上就到了,荥阳三县但凡饿死一人,你们都可拿我蔡谟来问罪——”。

“已饿死了”伴随着这一句的,是一把凭空而来的铁镐,劈进了蔡谟的胸膛,又再迅速拔出来时,一道血柱飞溅而出。蔡谟的躯体还自挺立了一刻,才向后倒在了葛沽怀里,而最终在一句“蔡谟这个大贪官死了,我们可以冲进去了!”的话语中闭上了双目,也再不曾睁开。

而其遗身也因为饥民围追堵截着未落成葬,葛沽因之从牛溪熟出走,与诸人都皆断了联系,扶其姊夫棺木回京安葬。

自那以后,他们就再没见过——

已过去这般久了,沈淙总以为他再想起这些事时,心上应是会更平静一些,却还是激荡难平,憋闷得喉头发紧,眼中也是涩痛难忍,因就敛下目来,口中艰涩道,“你先去歇罢,我知道分寸——”。

振缨只得应声道,“是,公子。”。

又还是不放心道,“公子,还要,珍重。”。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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