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扑朔变幻的莫过于大自然、历史,以及人与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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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面镶着金线鹰鹫双头猛兽的红旗迎风飘扬。眺望前方的河谷山地,乌云聚拢下日光显得极其苍白,如同历经初战狼藉凌乱的空旷平地一般荒凉。
这一刻,塔鲁知道此次亲率大军前来卡叠什的决定没做错。
两万赫梯士兵已在他身后集结完毕,只等他一声令下。左手边他的弟弟一脸踌躇满志,打从今晨他依循探子的情报,领着一队精锐骑兵对来路上埋伏的埃及弓手进行反击,伊纳尔就一直亢奋到现在。右手边是伯德罗皮家初出茅庐的幺子,虽说在先前与狂雷之子的对阵中,皮瓦瑟希只跟随他打了几场战役,但是却起到牛刀小试的效果,尤其在黑山驱逐战中表现出色,其身上从家族遗传得来的军事领导才能渐露头角。
这会是场苦战吧,塔鲁思忖道。
由先锋部队传来的战报分析,不仅双方规模相当,实力和装备也不相伯仲,纵然他们配有黑色妖石打造成的武器,但在以拥有灵敏和速度见长的战车的埃及军队面前,他们的优势委实有限。
尽管如此,赫梯也不能失去卡叠什这个属国。它的作用实在太重要了,以致西亚土地上的每个强国都觊觎着它。控制了它,就等于一举获得集资源、贸易、军事便利于一身的政治筹码,故而先有巴比伦和埃及,后有米坦尼同赫梯争先把它占为己有。
号角阵阵,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仿佛也在张扬军队的到来,向敌方彰显他们已整装待发。
无妨,除了些不足为道的石墩,金札城所在高岗的山麓及南面的开阔地势根本不适合在白天做突击,而最近适合一支庞大军队扎营的地点远在数里之外,任何从北方过来的突袭队伍一下子就会暴露出自己。
与其畏首畏尾,倒不如堂堂正正正面交锋。
像是呼应他们的传唤,远方截然不同的号角声嘹亮响彻。
先是领军的主帅,紧随其后是军队主将,弓箭手、骑兵、战车兵、步兵,逐级往两侧延展、排开,密密麻麻的黑点铺成了山谷的地平线。
“女人?”伊纳尔喃喃自语道。
塔鲁乍听,不由得奇怪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但无法确切搜寻到伊纳尔口中的女人。就他所了解,埃及军队极少吸纳女士兵,就连在外交上表现强势、有着铁拳一样手腕的迈卡拉女王也不会披甲上阵杀敌。念头一转,塔鲁的心思重新集中到即将爆发的战斗上,因而没察觉到伊纳尔异常沉冷的眼神和抿紧的嘴唇。
和皮皮一样,塔鲁颇想见识一下敌军将领拉射长矛越过战场的奇技表演,不过据潘什叙述,那是在敌军整备待命、即将发动攻势前方做的。他们虽然自诩文明之邦,不杀战俘,只是这可是战争,面对到自家前院来犯的入侵者,礼让之举着实无谓。
他一点也没兴趣等强盗站好队形过来打劫自己!
“弓兵队准备——”塔鲁举起左手。鸦雀无声,命令眨眼间传遍所有弓手,甚至更广。“放!”
“臣弟请命,愿领五个军团迎击敌军主力,擒获敌军主帅。”箭雨声中,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达出了声音主人的热切。
塔鲁对这个提案稍感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伊纳尔片刻,最终首肯了。“等你好消息。”
“塔鲁殿下,我也去!”一个低哑的少年声音突然冒出。“请您批准!”
塔鲁看了看皮皮,再看看拨了人马,正动身借着弓兵队掩护动身的伊纳尔,微笑着答应道:“去吧,赫梯的战士。你的家族将为你感到光荣和骄傲!”
目送完尾随其后的少年战士,塔鲁适才脸上的温柔顿时消失无踪。埃及历史悠长,纵横战场的经验也更为老到,他们是不会任由己方一直处于劣势的。在他们重新整顿好应对伊纳尔他们的急袭冲击以前,他必须去好好添乱一番,否则局势不会有明朗的趋势,费力的正面对战亦会拖累他们。
“余下的众战士,听从我的指挥!你们的利刃和呐喊将化作暴风神的电闪雷鸣,震慑南方的敌人,直到将他们彻底逐出赫梯的国境为止!”
话音甫落,余音瞬即被无数的振奋吼声覆盖,震彻苍穹,在周遭山峰与河谷间久久回荡。
剑拔弩张,磅礴声势在刹那触发!
“真是失望啊,阁下居然选择和我们正面会战。”
刚灭杀完攻上来的敌方士兵的赫梯皇子闻言微愕,朝声音转去。不远处的一辆双马战车上,一个身材和自己差不多,但有着埃及人特有的深色皮肤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方向。
羸弱的阳光照射下,对方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亮。
琥珀色的瞳孔?塔鲁眯了眯眼,似乎不是错觉。
“这里的地形没有为哪一支军队提供藏匿的场所。”塔鲁不疑有他地提起长剑,护在胸前。
“你们的属地不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吗?”来人正是帕拉米苏。他问得饶有兴味,仿佛他不过是和友人比较哪个女人在床上的脾性更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我们赫梯人不屑躲躲藏藏。”
“噢是真的吗?不是因为一旦进驻金札城你们就要和那些城民分食?”
塔鲁眸色一深。但只是眨眼的事情。
可帕拉米苏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变化。那小姑娘说得没错,赫梯军队很大可能不会选择驻城而战,哪怕他们有作这个要求的权力。他对她曾在金札城呆过的经过略知大概,显然她是没充足时间跑去侦查一国都城储存粮食的情报,那她是如何猜出来的?今天发兵时无暇分心,打完这场仗后得找个机会问问。
塔鲁打量着眼前这个埃及军官,思考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从他的架势上看得出,这人至少是副将级别的人物,特别是身后率领着上千精甲骑兵,在这场争战里必定担当着一定的职责。然而他此刻和自己如此靠近,仅仅相隔七八匹马身的距离,听他适才的口吻心中必定对自己的身份有底,却并不急于击杀或者捉拿他,是有什么企图?
“殿下!”
电光火石间,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出其不意,漂亮的一箭!不过我是出了名一心多用的,还望阁下、哦不,赫梯的皇子殿下,还有这位弓手先生记住。”
“夏姆你暂且退下。”睇着把玩带鞘长刀的埃及军官,塔鲁沉声对赶来的侍卫长说道。
“但是塔鲁殿下——”
“我说‘退下’。”他特意加重了后半句的音调,年轻的弓兵队队长只好从命。“看来您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我说的对吗?”
帕拉米苏有几分愕然,讶于塔鲁如此坦率而非避开自己,只是一国皇子总没有从一个单枪匹马的敌人面前逃跑的道理。他的兴致又多添了几分。
纵然身置浴血的战场,四周都是杀得已经失去或就要失去理性的两国士兵,帕拉米苏仍呼吸得从容自若,丝毫不为空气中刺鼻的腥臭所困扰,面对间或降临头上的飞来横祸可轻易精准地做到化解危机。
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下那些被弃置地上如垃圾般血肉模糊的断手断脚,以及脱离了躯体禁锢或支离破碎或依然挣扎搏动的内脏,想到他方才一路操纵战车挡下赫梯第二支主力队伍,减缓了接连两波攻势期间,已经减少了不下三、四十的敌人数量,这样也算是克尽己责了吧,可没给那位将军落下太多口实。他勾了勾唇角,重新望向塔鲁。
难得遇到一流的对手,怎能随便放走——老头子唯一让他中听的便是这句话。世代长驻阿瓦利斯的军人家庭培养出了帕拉米苏凡事只向前望的性格。
“我讨厌犹疑不决的人,能和皇子殿下您这样爽快的人物打交道我实在太幸运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您的队伍能冲破我身后这区区二千五骑兵的围截,我就不再追赶你们。”
“阁下的话如何能作准?”塔鲁一改一刻前的凝重,笑着反问。
“我好歹是他们的头,”帕拉米苏耸耸肩回答,“正事当前,没人希望自己的军队内讧分裂,功亏一篑。”
塔鲁一怔,他立马扫视周围环境,不由心下大惊。
才短短时间内,他们的队伍便被敌军骑兵团团围住!包围圈边界敌我两边早已亮出手头上的武器,紧张气氛迅速蔓延,但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惟恐指节一动微妙的对峙局面就砰然打破。
太大意了,一时轻视了对方而有所松懈,导致现在陷入这种困境。塔鲁忿恨握拳。
不!一定能找到突围的方法。遑论对方的骑兵如何训练有素,他们这边在人数上占着绝对的上风,何况他此刻统领的是跟随父皇身边历经百战的帝国军,岂容他人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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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梯军的速度很快!
明明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却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趁着后方先声夺人的箭雨攻势往他们这边发起袭击,势如巨浪翻滚,冲着傲立的人墙排山倒海而来。
当然埃及军队决不是任人鱼肉的小角色。副官一声号令,弓箭手毫不怠慢,马上整齐地举弓引弦,还以颜色。不一会就听到前面传出人仰马翻的声音。
随着帕拉米苏带着他的骑兵队从侧面绕过敌方第一支主力,阻拦他们意图紧接着发动的下一轮冲击,身为北征主帅的图特和军队副官依米奥旋即兵分两路,从正面和西侧包抄赫梯军,一来可分散急袭的杀伤力,二来以己方稍占上风的人马声势抵消敌方士气。
单独驾驭战车的图特奔在最前,一列利箭从他手上飞射而出,当完全陷入杀戮战局,长剑转瞬取替了弓箭,在赫梯士兵之间凌厉挥砍,阳光反射下跃动着冷冽寒光。不消须臾,剑刃、剑身乃至剑柄皆已布满黏稠的鲜血。
紧跟其后的晓蓠强迫自己不要关注这些残酷的细节,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位于四面八方的赫梯士兵。躲避着致命袭击,她擎着弓骑着米斯提奔走在敌人环伺、刀与剑张牙舞爪的修罗场上,扫除挡在前路的障碍。
直到一个久违的声音分了她的神。
“你在这里,”声音带着嘲讽,没有温度。“你居然在这里……很好!”
晓蓠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第一次正式喊出自己名字竟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晓蓠·卡纳冯。”
微微侧过身,两个熟悉的人影毫无意外地撞进了她的眼眸。
“伊纳尔。”她顿了顿,转向他后面的男孩,“……皮皮。”
本以为此情此景要喊出这两个名字会很艰难,叫了出来却是格外的自然。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他们本应是。
“告诉我,晓蓠小姐。”一句话,已是亲疏立见。
晓蓠双肩轻微地发着抖,神情却是平静地恭听着他的下文。
“我当时的决定是不是终究轻率了?”
她当然明白他的所指,就连刚看到她显然大吃一惊的皮皮此刻也是气愤交加地盯着晓蓠。
“晓蓠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她担得起他们的指控有余,晓蓠无力地承认道。纵使她根本无颜面面对他们。
然而,再多的话如今也是不必说的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
“他……”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居然会因这个名字结巴。“塔鲁,他在这里对吗?”
伊纳尔冷笑:“果然嫩得很。在你的敌人面前千万别思前想后,要不然——”
眼看乘着疾风袭来的剑锋犹如毒蛇奋起攻击时张开的血盆大口,连惊呼都来不及,晓蓠忙把弓身一横,径直挡在面门前。咔嚓一声,坚固的木弓俨然断成两截,狠狠摔到了地上。晓蓠的手臂一阵发麻。
聪敏的战马带着各自主人彼此周旋。晓蓠深明她再无询问的机会和立场,就像起初状态理想的培养基,一旦遭到细菌污染无论多可惜下场也只能是毁掉。这跟情谊经不起一再失望的道理别无二致。
鸿沟都曾是微不足道的裂痕。
于是,她冷静抽出佩在腰间的长剑。冷兵器散发出和对方手中武器一样无情的光泽。
皮皮猛地瞪大眼睛,伊纳尔则是危险地眯起双眸。
“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想要前进,尽管击败我!”
伊纳尔目露凶光:“就看看你变得有多大能耐!”
看着两人不顾一切地战斗,你一刺我一砍,大有把对方打得遍体鳞伤为止的势头,在旁持着弯弓观望的皮皮不禁冒出冷汗。他心里乱得不得了,既痛恨晓蓠断然和敌方并站在同一线上,但又不希望他们真的伤到对方。
从攻守战一开始,晓蓠就盘算好大致的策略。身为女性,在同龄又是长时间接受战士训练的伊纳尔面前,依靠力量取胜这种想法老早就被她束之高阁。她庆幸现在在自己手中挥舞着的是铁剑而非铜剑,否则决不可能发挥此时一半的敏捷与速度。
然而,经验丰富的伊纳尔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洞悉出晓蓠的弱点。他改变了长剑挥动的路径,将攻击重心侧向自己的右手边。
不久,晓蓠便感觉到有几分体力不支。她发现伊纳尔总是往身体的左侧戳刺,饶是有金属鳞甲护着上身,也必定禁不住利刃的任何一下命中。大汗淋漓,晓蓠精神高度集中,控制米斯提的行动和注视伊纳尔下一个动作暗示同等重要,因为稍有差池,她是无力挽回败局的,但这亦意味着她的精神力在急速耗损。极度绷紧的神经也对体力有更高的要求。
勉强格开赫梯皇子一记无可挑剔的挑刺,晓蓠现在已无法考虑任何事情,什么策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该死的她此刻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战斗。
关键是她不能倒下!
然而能在某个飞逝的瞬间发现并把握住对手的破绽与反击的良机已经很不容易,想要打成平局甚至获得胜利,对她这个剑士新手来说未免太天方夜谭。
可她怎能就此在这边一直耗着?慌乱中晓蓠止不住飞快思考。
图特肩膀的伤还没复原,他战斗得不见得就比她轻松。伊纳尔将军队主力带到这里也许涉及有她的原因,但晓蓠更相信他们是冲着图特而来的。只要她丧失了战斗能力,他们就会朝着王国军队的主帅——于他们而言,即是远征来犯的罪魁祸首——全力奔去,然后生擒……甚或当场击毙。
不行。她怎么能让如此可怕的威胁向他逼近?怎么可以!
一个主意在脑海遽然闪现。她要远离战火中心,把危险带离图特,这样不仅能起到迷惑伊纳尔的作用,为她战平皇子赢得喘息的时间和思考空隙,更暂时解除了军队灵魂人物被注意和包围的危机。
只是对付普通士兵以图特的能力绰绰有余。
没错,就是这样!
像是有股力量骤然注入了体内,晓蓠低喝一声,舞动着铁剑往伊纳尔身前胡乱挥砍,伊纳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惊,抵挡攻击同时下意识拉着坐骑闪避到一侧。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她想逃吗?”回过神后,伊纳尔喃喃道,下一秒俊朗疑惑的脸孔恢复了吃人的凛然表情,视线紧紧攫住厮杀人群中逐渐缩小的背影。“休想!”
确实是难得的好对手。帕拉米苏眉梢轻扬,期待地注视着塔鲁的一举一动。让人错觉他貌似全然忘了自己是在领军打仗,而非单枪匹马的私下挑战。
骑兵们心中无不好奇自己的将军不发号进攻的施令,任由两军陷于胶着的局面究竟是想做什么。但好奇归好奇,素来自律的众军人是没有谁会多口发问。缘于他们有着共同的默契——他们的长官出了名不按常理行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有趣的是,对面被他们包围的赫梯士兵竟老实得令人称赞。即便临危,没有军令下达绝对不动分毫。
一条路由里到外,自列队士兵中撕裂成形。
伴随马蹄声传来,换乘了战车的塔鲁再次与帕拉米苏面对面,四目交接。
夏姆凑上前低问道:“殿下,需要由属下来驭马吗?”
塔鲁向他打了个手势,眼睛却仍牢牢锁住埃及军官的目光:“完成好我的命令即可。我能单独应付。”
斜眼瞥了下恭敬退下并远不止做了这些的弓兵队队长先生,帕拉米苏从容不迫地看向塔鲁:“看来是有对策了?那我得叫我的部下们自觉清醒一下昏沉的头脑才好。”
一说完,有序分布四周的骑兵队顿时精神一振。然而赫梯将士却没有对应做出该有的防御反应。
帕拉米苏脸上的笑意淡去,双眼警惕地朝着方才夏姆消失的方向扫射过去。
见到对方露出不再恣意的表情,塔鲁莫名生出一种扳回了一城的胜利感。不过尚未是真正喜悦的时候。
伊纳尔那边尚未传来捷报,情况依然严峻。
“我知道我的发问是多余的,但还是有点忍不住奇怪面前谜题的答案会是什么?”
迎上他混杂着冷意的视线,塔鲁淡笑着答非所问:“战术中攻和守都是重要的部份,如果身困囹圄,主攻或主守都会带来莫大的损害,那何妨不攻守一体,以进为退呢?”
突然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包围中心高亢迸出——
“为陛下而战!为帝国而战!”
帕拉米苏一怔,全身肌肉猛然绷紧,立刻环顾两边大声下令:“准备迎战!”
“别忘了这里有个更值得谨慎提防的敌人!”
帕拉米苏瞬即回头,身体反应远比思维要快,左手一举,红铜打磨成的刀鞘倏地挡在了铁剑的利刃之下,鞘面马上多了条刻痕。塔鲁往下用力,轻轻斜上一拨,刀鞘就飞了出去,旋转着划了一条闪烁红光的弧线。
清冷刀身乍现!
“求之不得!”
右手猛力一扬马缰,战车随即跑动起来。帕拉米苏灵活地交换了双手各自负责的工作,不顾周围已乱成一团的打斗场面,他只想全心全意投入享受和这个对手战斗的时刻。
他热衷胜利,更热衷胜利的过程!
然而对于塔鲁来说,个人荣誉固然重要,大局却永远排在首位。他是不会放过这个危险的敌人的,打败他,不单是为了卸下埃及军队的一条臂膀,更是要他妄图轻视帝国军的实力而付出代价。
塔鲁驾着单马战车,在坚硬的岩石地上纵横,一边利用上乘的车身撞击着对方的战车,一边挥着精良铁剑刺向帕拉米苏或寻找机会对马缰下手。可是每次都被帕拉米苏轻巧避过。
帕拉米苏很清楚由喜克索斯人传入,经王国改良的战车比不上赫梯战车的稳定牢固,然而它的迅捷迄止目前仍无人能及。他隐约感觉到这位赫梯皇子可能猜到一二,为了不让他印证他的推断,暴露王国战车的弱点,他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对方战车直接碰撞。
要命!什么时候他变得要思前顾后了,真麻烦!
帕拉米苏抽空仰望了一下上方,太阳越发偏离正中线,往大地靠近。
“入夜前完不了事的话就真麻烦了。”他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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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攻击主力的装备在他们之上。意识到人数并不能转化成实质的战略优势,图特转而高举长剑,操纵着战车,分别以河谷和敌军袭击部队的最外围为边界,将他直辖下过半人数的队伍化作一条曲线,自己作为引领的箭头纵贯战地,往前—右—前—左的路径蜿蜒一割,生生把大队赫梯士兵分成了三块。
其间高壮的战马把不少赫梯士兵踹到了河谷底下,落水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然而,即便由依米奥带领的人马和他手上三分之一的士兵共同成了围困其中赫梯士兵的大笼子,配置着数量远在他们之上的战车兵的急袭主队依旧不是他们能一举歼灭的。
如果帕拉米苏那边能尽快解决,赶回来支援他情况会乐观许多。骑兵队数量虽不多,但其可怖威力连远在上埃及南边的古实部落也闻风失色。
图特活动了一下右臂,尝试换一个更有利于他挥剑的姿势。隐隐抽痛的肩伤只是一小方面,重点是不速战速决,在敌方数量众多的战车兵的面前,后面的战况将对他们十分不利。
持续作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局势一边倒。
一把快速旋转的手斧冲他斜飞上来,图特敏锐一扫,手斧改变了轨迹飞出去同时,他的手也受到击挡的反作用牵连,被着实弹开了一下。
恰好是这一下,未完全痊愈的伤口传来了尖锐的痛感。
同一时间,驱着米斯提飞驰到接近战区外围的晓蓠对图特变换战阵的事毫不知情。她这时只顾着打叠心情,一心要把危险带离图特,并且躲避伊纳尔无情而精确的瞄准,以免成为人肉箭靶。但她确实有注意到不远的后方一阵阵急促马蹄声突兀迭起。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一个赫梯士兵舞着长枪迎面而来。晓蓠一个激灵,手腕一反格挡了他的刺击,同时使劲把脚朝他胸膛一伸,顺势将士兵踢翻在地。他的同伴见状,连忙围上来,持着各式武器围攻晓蓠。
晓蓠早已汗流浃背。她再管不了下手是轻是重,只知道闪着白光的冷兵器和死神的勾魂镰刀一样叫她不寒而栗。米斯提对于眼前的困局身同感受,嘶鸣着前脚一个扬起,逼得他们纷纷后退。在求生本能的激发之下,晓蓠不再留情,利刃以千钧之势猛烈横扫,一片血花像水雾似的四散溅开。
一个幸运弯身躲过的士兵重新站起,举着标枪凶狠地朝着目标进发,晓蓠握着缰绳的手立刻抬起,并且上身利落地往右侧倾歪,手腕转动,右胳膊弯曲再伸直,如水蛇般在标枪底下流畅潜行,噬咬住敌人的手臂。
她的双目跳跃着冷酷的火光,倒映在她眼中的全部化成深渊地狱。
这一秒钟,为了完全脱离死神的掌控,她使力再使力,直到力度被强加到最大,血淋淋的横截面连带森白的断骨呈现在她眼皮底下。士兵的惨厉嚎叫顿时响绝于耳,和其他人混杂着各种情感情绪的叫喊声一同交织成惨烈的罪恶乐章,她却恍若未闻。
晓蓠呆呆凝着直插在她前臂上的精良利箭。这似乎是她成功逃离死神的战果而支付的代价。
刚才被打倒的士兵中有一两个勉强还能战斗,已经再次挡在了她的前方,表情也好神态也好,都比前一刻更愤怒凶狠。
清晰的马蹄声离她越来越近,追击的猎师快逮到她了。迂回的战术于他看来只是枉然。她心里清楚,如今背腹受敌的她想安然突围实在是机会渺茫。
“捉迷藏的游戏还要接着玩吗?”
晓蓠怔住,伊纳尔以为她是想逃而在乱冲乱撞吗?
她咬了咬牙,把剑夹到胳膊下面,然后牢牢握住嵌进了皮肤底下的箭杆,忍着撕裂的痛楚,把倒钩住伤口的箭连皮带肉逆向扯出。一时间狂袭而来的痛感几乎让她当场昏厥。
这番情景让原本满腔怒火的赫梯士兵突然不敢继续靠近,他们戒备而略带畏惧地睇着这名异族少女。
适应短暂黑暗和眩晕的过程中,她知道伊纳尔在后面一直看着她。所以,当她重新能活动时,她让米斯提掉转了身,静静地望向赫梯四皇子。
伊纳尔很震撼。晓蓠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柔弱和故作坚强的,从她每次出事到最后终是需要自己和哥哥他们出手就知道。然而她现在真的彻彻底底变得他再也看不清了。
她分明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身影愈渐模糊。
在他一开始发现她竟站在敌对立场上,他已是怒不可遏。她凭什么背叛他们?要不是他提供协助,她早已在奴役的牧场里过着低贱不堪的日子了……
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们!她有什么资格!
可是从两人交战的一刻起,直至她一声不吭地把箭拔出并包好伤口,他不得不疑问,究竟会是什么,令她变得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在他们不知道的时日里,到底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染血的箭朝他掷飞过来,伊纳尔倏然回过了神。他压抑着内心强烈的疑惑,冷冷盯着昂起胸膛的晓蓠。
“我没有想逃。我明白自己打不过你,但不代表我会当临阵退缩的逃兵。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无论你和皮皮有什么意图,我都会尽全力阻止你们!”
伊纳尔沉思了一会后说道:“看来我是看错你了。皇兄也是。帕苏伊因自愿帮你逃离哈图萨,不但名誉受损,若非皇兄及时苏醒,向父皇恳请以身代罚,他还差点失去了担当祭司的神圣资格。克丽雅她说得对,虽然不管你离不离开,皇兄永远是痛苦的那一个,但起码,你离开了,皇兄心里的伤始终有一天会愈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