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小利马在一间斑驳着蓝色旧漆的棚房面前停下。
这间建筑倒是有两层,一层外围是已经掉漆的蓝色铁皮板,二楼则由发黑的水泥砖石搭成。房子门口歪歪斜斜地扯着一根胶皮线,应该是用来晒衣服的。
小利马上去打开门,然后按了按垂在门口的一根电线上的控制器,房屋里断断续续地亮起昏暗发黄的灯光。
黎麦和张槐序走进去,房子很小,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很多,但是还算整齐,看起来并不脏。
这个家里的一切东西都在褪色,但还像个家。
小利马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他抬头扫视着这个屋子,缓缓开口:
“我和姐姐是在这里长大的。”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都很努力,希望可以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但是没有办法,一切都越来越差。”
“妈妈一直很辛苦,那个人渣还打妈妈,我们不许,他就连我们一起打。后来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说到这里,他原本平静的声音开始哽咽,眼睛也变得通红:
“妈妈生病,没有钱看病。她只能躺在这里,一天比一天痛苦。”
“那天,我正要出门去捡工地的铁皮卖钱,妈妈却躺在床上叫我。她的声音很不好,好像很痛苦。”
“她一直问我姐姐呢?姐姐呢?是不是让人渣带走了?”
“我一直跟她说,没有,姐姐在唐人街做小工,大家都喜欢她。”
“可是妈妈好像听不清楚,只是一直哭。”
“我没办法,打算给妈妈倒杯水,一回头,妈妈已经没有声音了。”
“她的眼睛一直睁着,眼睛里的眼泪还在往外面流,但是已经死了。”
黎麦从背的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利马。
他没有接,用手臂在眼睛上胡乱地抹了两把,接着声音幽幽地说:
“或许,她是在怪我……”
张槐序挑挑眉,语气平静:
“为什么?”
小利马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后来家里只剩下我和姐姐了,那个人渣偶尔会回来。”
“我知道他想对姐姐下手,就一直跟着姐姐。那次他差点把姐姐卖给一个男人,我咬他,从他的手上咬下来一块肉,姐姐才跑了。”
“后来一些妈妈之前的邻居去请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就不提卖姐姐的事情了,但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面容逐渐刻毒起来,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怨灵:
“我以为姐姐没有事了,但是有一天晚上回来,姐姐却不见了。我到处找她,到处找她……”
“后来姐姐回来了。她脸上、手上都是伤,提着很多很多东西,她的眼睛明明一直在流眼泪,可是嘴巴还在笑。”
“她一直从袋子里掏出来一些好吃的塞给我,让我多吃一些……我问她怎么了,她又哭又笑,不肯跟我说。”
黎麦感觉自己的眼睛里涌出热流,眼眶好像要承载不住,她颤抖着嘴唇问:
“她,她怎么了?”
小利马的魂魄好像已经飞到天外,他的声音也渺远得像浮在云上: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渣为了搭上何塞那个混蛋,把姐姐送给他了。我真想杀了那个人渣,可是他那个时候帮何塞卖毒品,几乎不回家了。”
“有一天,姐姐回来,那天她真的很高兴。她说何塞肯放过她了,她终于自由了,我也为她高兴。”
“可是不久之后我发现,姐姐在何塞那里染上了脏东西,离开了那种东西之后就会很痛苦。”
“最难受的时候,姐姐一边泡在冷水里,一边求我杀掉她。我一开始抱着姐姐哭,后面就想办法去给她买,她打了针之后,就不痛苦了,会睡得很香……”
“再后来,家里又没有钱了,可是姐姐还需要打针。我和她到处去干活,但是姐姐还是经常打不上针……”
“那个人渣回来了,他挣了钱,把一包白粉甩在姐姐面前,说从今以后不用我们再去干活了。我看不起他,但是姐姐终于不用再痛苦了。”
说完这段,小利马的面容已经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再也看不清半点悲喜。
“那个……人渣呢?布兰卡她,那个时候就生病了?”黎麦低喃道。
小利马瞥了她一眼,两行眼泪突然从他黑浸浸的眼睛里流下来:
“姐姐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病,那个人渣经常领他的狐朋狗友回来,趁着姐姐神志不清的时候……伤害姐姐。”
“有一次终于被我撞见,我拿刀砍他们,他们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姐姐也病倒了。”
黎麦觉得自己的神智好像被小利马的话语摧毁。她难以置信得皱皱眉,两滴晶莹的眼泪从脸颊上滚落,张槐序心疼地用指尖拂去。
她没有阻止,她觉得自己心里涌动着千言万语,但最后只能从齿缝漏出来两个字:
“畜生。”
小利马无神地望着一个堆满杂物的长木板凳,嘴里的话语也变得含混不清:
“是呀,畜生就应该受到死神的审判。可是布兰卡,她不应该这么痛苦,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幸福的人。”
黎麦的神智回笼,她的语气沉痛:
“布兰卡已经被毒品害了,你不应该再去接触那些毒贩啊!”
小利马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他用手摸摸脸,已经感觉不到水意。于是他疯狂地大笑起来:
“来不及啦!一切都来不及啦!”
“太晚啦!我会杀了何塞,就像杀了那个人渣!”
“我会一刀一刀地劈开他的骨肉,用他流满屋子的鲜血祭奠布兰卡的幸福,他会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试图往外爬。”
“可我不会放过他!”
“等他流尽了血,只剩下破碎的肉,我会把他的尸体丢到山上,让野兽分食他!”
“我要亲手审判他!”
黎麦的脸色霎白,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内心隐隐猜到了小利马“父亲”的结局,但听到小利马这样具体地说出来,还是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张槐序蹙着眉毛,用他温热的双手扶住黎麦的肩膀,语气中带着点犹豫:
“小麦,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