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
2024年4月19日 星期五
C市站高铁出站口,任冬关了微信聊天页面,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角,盯着一波又一波出站的乘客。
黑色帽子、黑色墨镜、黑色上衣、黑色裤子,就连鞋子也是黑色!
当任冬看着全身乌漆嘛黑活像一只黑山鸡的慕乘渊,推着两个28寸黑色行李箱朝自己走来时,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慕橙子?” 任冬张大嘴巴,还是不敢相信,“你好?”
“你好,任冬瓜。”慕乘渊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帅气逼人,又分外熟悉的脸。
两人来了个久别重逢的大拥抱,激动之下,任冬拍拍慕乘渊的背,说:“你晒黑了不少啊!”
慕乘渊随即一拳锤在任冬肩膀上,“我这是健康肤色,话说冬瓜,你还是怎么吃都不长肉!”
“怎么着,十几年没见,一见面就互相伤害呀!”任冬伸出手,回锤了下慕乘渊的肩膀。
两人手握成拳,默契对碰,一如儿时。
慕家在绯花镇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听大人们说慕家的祖上是很厉害的商人,赚了钱就买下镇子东头的整块山坡,盖起了大房子,还专门找人弄了很大的园子,一时风光无限。
慕家有三个兄弟,很早就去外面打拼了,慕乘渊是老三家的小孩,打小生活在城里,只有在每年放暑假的时候,家里会把他送到绯花镇的爷爷奶奶家。
任冬家在镇子东边开了间杂货店,两家人离得挺近,两人第一次相遇,是慕乘渊妈妈带着4岁的慕乘渊来任冬家买零食。
任冬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孩子,爸妈基本实施放养政策,天天在外面疯玩,把自个养得黑黑壮壮,难得看到慕乘渊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娃,直接给认成了女孩子,气得他老妈当场赏了他几个爆栗。
最初的慕乘渊特别腼腆,容易脸红。任冬带着他去爬树、下水,慕乘渊都只在边上瞧着,顶多把脚放进池塘里玩一会,文静秀气得像女孩子,任冬一直这么觉得,直到宋休宁的到来。
绯花镇小学有位苗老师,住在任冬家后排的房子里,他家外孙正巧在这个暑假也来了镇上,和任冬、慕乘渊同年。
任冬见到宋休宁的时候就觉得不愧是老师家的孩子,名字取得文绉绉的,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文气。
任冬不知道为啥自己那么小年纪就知道“文气”这个词,估计又是从哪个大人那里听说的,但在看到宋休宁每天早上都会跟着苗老师学写书法,背唐诗三百首的时候,他觉得宋休宁就配得上“文气”两字。
三人里宋休宁最是个高腿长,慕乘渊次之,任冬居末。但是任冬的生日最大,在正月,加上自己对镇子最熟悉,于是他自发地宣布自己是三人里的老大,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乖乖点头。
为了称呼简便,任冬按照大家的名字谐音挨个取了外号,他自己是冬瓜,慕乘渊是橙子,宋休宁是柠檬,非常朗朗上口,任冬为此还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
那时候临溪山风景区还在开发建设中,大人们不允许小孩进山,三人小队要么每人拿着瓶汽水从镇东一直跑到镇西,要么光着脚丫在田埂上尽情撒野,身后小伙伴的队伍又扩充了好几个孩子。
让任冬意外的是,“文气”的宋休宁玩得最欢,简直像只发疯的花狸猫,上蹿下跳特别灵活。慕乘渊被他带着也开始突破自我,他会和他们一起爬树,从泥土里徒手抓蚯蚓,在田里看到被大人打死的水蛇尸体也不会大喊大叫了……
镇子南边有个大池塘,圆圆的一汪绿水,波光粼粼,很受欢迎。周围种了一圈洋槐树,每年开花的时候都香得不行。早上大人们会去池边洗衣服、洗菜,下午的时候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游泳、钓鱼、捉虾的天堂。
池水不深,但水底有泥沙,有一年接连淹死了两个小孩,大人们开始限制自家孩子出门。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慕乘渊没有回来,之后也没再回来。过了两年,慕家爷爷奶奶身体不好,被慕家兄弟接去了城里的疗养院,慕家的老房子彻底空了下来,园子里的杂草开始疯长。
宋休宁也回来得少了,寒暑假往往只待个把星期就要回去上补习班。
任冬放学回家都会路过镇南头的池塘,眼见着里面越来越脏,水也慢慢干涸,最后被填平了,没过几年那里又建起了新房子。
临溪山风景区正式对外开放了,成了C市热门的旅游景点,绯花镇也跟着水涨船高,各色商铺、餐厅、民宿遍地开花。
任冬家的杂货铺从一间小店面摇身一变成了大超市,慕家老宅被人租下重新装修为豪华民宿,苗老师家的小女儿从城里回来全家人开起了餐厅。
这世上最一成不变、最无情的就是时间,仿佛一个装满透明细沙的巨大沙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无声地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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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出高架,道路两边逐渐被越来越多的绿色所淹没,成排的杨树和身后一望无际的农田,还有金黄的油菜花夹杂其中,风光无限好。
“变化好大。”慕乘渊望着窗外的风景感慨道。
任冬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瞥了副驾一眼,“你自己算算,有多少年了?”
慕乘渊听完还真就掰着手指开始数,“从10岁开始,11岁、12岁……一直到现在28岁,不知不觉竟然18年了!”
“啊——不是……”慕乘渊眉间拧起一道小褶皱,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14年我妈带我回来过一趟,处理老房子变卖的事情,那时我整个人被雅思考试折磨得不行,当天来了就走,根本没心思看风景。”
“缪姨在澳洲还好吗?”任冬问。
“她挺好的,”提起母亲,慕乘渊的神情更加软化了几分,“前年她嫁的那个当地华人,对她确实很不错,现在两人正在瑞士旅游呢。”
“那就好,”任冬心中宽慰,这些年他和慕乘渊一直保持联系,知道他在大学里一时兴起,拍起了记录生活、学习日常的短视频,意外走红后签约了国内一家经纪公司。
大学毕业后经纪人就让慕乘渊回国,说后期有更多不同赛道可以选择,但他一直等到母亲改嫁后才决定回国发展。回来后也是经常出差,这次参加完米兰的时装周和商务活动,难得有几天可以休假放松。
慕乘渊想到任冬的父母,心里一阵唏嘘,“晚点我去祭拜一下任叔和陈姨。”
任冬点头,“嗯,你先休息,之后我带你去。”
“时间过得真快,”慕乘渊特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小时候我天天跟在你和宋柠檬身后跑,糗事没少干,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刚上小学那年暑假,我、你和宋柠檬,在路边看到一只鸡过马路时被摩托车撞了,咱们都以为那鸡死了,捡起来找了块空地挖个坑把它给埋了,然后拿稻草点火,等着吃烤鸡。”
“那会子天热,咱们等得无聊就去附近老汪头的糖水铺子里买汽水,结果等咱们仨喝完汽水晃荡着回来,鸡竟然自己蹦跳着从泥土里出来了,尾巴上的火还在烧……”
“哈哈哈哈哈哈!”任冬放声大笑,“这事我记得贼清楚,地上的稻草还没烧完呐,那只鸡倒是生龙活虎,翅膀拍得尘土四处飞扬,弄得咱们几个灰头土脸的,我回去就挨了一顿骂。”
“哈哈哈,你也是惨——”慕乘渊忍着笑揉自己的脸颊,刚才笑猛了脸有点僵,“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做烤鸡的馊主意是宋柠檬提的吧。”
“可不就是那贼小子!”任冬愤愤地撮着牙花,“每回他在书里看到啥新玩意,自己还一知半解就怂恿咱们几人一起干,最后背锅挨骂的总是我。”
“谁让你是我们领头的那个,”慕乘渊忍俊不禁道,“说起这个我就想笑,有一回咱们用小炮仗炸了邮局后面的土茅坑,那画面真的是——不忍直视。爆炸声吵醒了午睡的看门大爷,脚上趿拉着一只拖鞋硬是追了我们整条街,后来又去给大人告状,咱们回家都挨了顿骂。”
“还有一次说去抓黄鳝,大伙都兴奋得不行,丢了一沓烧着的稻草进传说中的黄鳝洞后,结果熏出来一条蛇。我记得当时围在一起的小孩有好几个,看见蛇后全都吓破了胆四处乱跑,有个小女孩还跑着跑着跌进池塘里了。”
“提到这个我就来气,”任冬剜了慕乘渊一眼,“你和宋柠檬两个倒是脚底抹油溜得快,那女孩不会游水,我急得拼命去敲池塘旁边一户人家的门,把里面一个老伯喊了出来,老伯跳进池塘才把人给救上岸来,幸好只是呛了几口水,后来女孩家里都不敢让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