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很美,天空是那样澄澈,顺着蔚蓝色的海岸望去,海与天连接在一起,一切恍如白昼。
海风吹乱了少女的头发,她毫不在意地将它们全部撩至耳后,指着海里一大片漂浮涌动的荧光蓝激动地喊着。
少年急忙跑过去想要听清少女在说什么,他抓住少女的手臂,轻得没有实物感,再抬头,少女的脸笼罩在一圈白雾中,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少年挥舞着手臂意图驱散白雾,一下一下又一下,那团白雾却始终飘散不去,越聚越多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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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宋休宁窝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摸到手机,眯着眼按下接听键。
宿醉的后遗症非常鲜明,他的太阳穴现在是又酸又胀,几乎要爆炸。
宋休宁揉着额角,在听到电话内容后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挂完电话后他用力揉了几下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洗过冷水脸之后才觉得自己真的醒了,赶忙换了身衣服便开车出门。
绯花镇出了桩血腥命案,现场惨不忍睹。更棘手的是,在尸体下方的水洼中发现了好多散碎的白骨,目前已证实是属于人类的骨头。
春天是绯花镇和临溪山的旅游高峰期,特别是四月,温度适宜,鸟语花香,又有各种汉服文化活动,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
人一多,自然舆论压力很大。
绯花镇警方第一时间上报给春水区分局请求支援,罗副局长随即派出由宋休宁负责的刑警队前来调查此案。
宋休宁来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树林周围已经拉上了亮黄色的警戒带,大片绿色中一点黄特别显眼。
这一块地方他有模糊印象,在绯花镇算是地理位置很偏僻的,林子里除了树和小溪也没啥好玩好看的,因此当地人都不怎么来,反而是极个别喜欢户外探险的游客偶尔会过来。
赵海洋先一步到了现场,他刚值完夜班还没来得及回去补觉。宋休宁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见他的黑眼圈都快拉到下巴了。
其实宋休宁在来的路上已经大致听说了现场情况,但在亲眼见到尸体的惨状时,他也有些吃不消。
尸体在一块地势较低的谷地里,周围有好几处新翻出的泥土堆,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肉眼可见的伤口无数,双眼被挖,脸部损毁尤其严重。又在一洼由泥土和雨水混合而成的血色池塘里浸泡了一夜,全身开始肿胀,伤口边缘泛白,看着分外渗人。
和宋休宁前后脚到现场的田小北才来分局一年多,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看了尸体一眼后就跑到角落里开始狂吐不停。
C市一向风调雨顺、和谐美好,宋休宁经手的案子也没见有这般凶残的。他忍着胃里泛出的恶心,仔细观察现场四周,脑海中尝试着还原犯罪现场。最后视线再次汇聚到尸体上,尽管衣着破损,但能辨别出是女性服饰。
刘法医和助理还在忙着收集血色池塘里的白骨,最先被发现的是头颅和部分躯干,初步判断是属于不同的两个人类。
一同被打捞出来的还有一个脏兮兮的蓝色行李袋,上面有只沾满了泥土、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玩偶挂件。
宋休宁盯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看了一会,右眼皮猛地一跳。
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蛋糕成功发挥效果,死去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活。
发现尸体的是两个来树林里晨跑的人,一见到案发现场就没忍住,在边上吐得稀里哗啦的。
宋休宁走过去时,其中一个人靠坐在树荫下,手里晃着瓶矿泉水,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另一个就比较惨了,弯着腰还在吐,可惜肚子里已经吐不出东西了,干呕的声音听着很磨人。
宋休宁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正准备开口闻上两句。话刚到嘴边,恰好看见其中一人抬起的脸,眼皮又是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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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花镇
2013年4月20日 星期六
今夜的月色很美,风却极不温柔,它任性地横冲直撞,将四周的一切吹得混乱不堪,精心维持的表面变成了一地鸡毛。
女人和男人一人一把铁铲,如同两个设定好的机器,正在卖力地向下挖着。
带着潮气腥味的泥土被毫不犹豫地抛在一边,洒落一地的尘埃,在暗处逐渐变深、变粘稠,最终堆积成一座一座的小土山,或许用一个个低矮的野坟头来形容更贴切。
午夜,正值昨天与今日的交替之时,夜晚与白天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一些不适合在晚上做的事情,似乎在过了午夜之后就有借口可以执行。
滴答、滴答——
额头传来一点濡湿感,女人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冰冰凉凉的,她以为是夜间的雾气或是树叶上没挥发完的露水,没有在意。
不一会,天上开始下雨了。
女人随意拿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手上的动作不敢有丝毫缓慢,她咬牙坚持着,即使她的双手早已开始脱力、打颤。
雨水是大自然最忠实的清道夫,任何难以消除的痕迹,在雨水的冲刷下全都会荡然无存。
淅沥、淅沥——
雨下大了,女人的手更抖了。
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他一直埋头挖坑,丝毫没有停歇,速度也比女人快很多。
眼前的深坑逐渐成型,长长的一条,应该能从头到脚完美地掩盖住他们想要埋藏的东西。
哗啦、哗啦——
天空开始向下泼水的时候,长条的深坑终于挖好了。
女人一把扔掉铁铲,喘着粗气坐到地上,两条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抽搐。
男人也累得够呛,原地休息了一会,又把女人拉起来干活。
两人一边一头抓好,用力过度的双手抖动着,将一具用床单包裹好的长条形物什甩进土坑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啊!——”
女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她的身体因过度惊吓而瞬间泄了气,另一头的男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平衡,长条物什掉在地上,床单随着惯性滚出去一段,露出一截蓝色的暗影。
“嘘!——”男人语气不善地朝女人抱怨了一句,“你小点声!”
“可、可是,”女人双目圆睁,指着地上那一堆看不出原形的东西,“它刚刚……动了。”
女人的牙齿在嘴里打颤,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不过声音变成了细声细语。
“你是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男人不信女人的话,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着双手将额前的头发全部拢到头顶,被雨水打湿的脸上剑眉星目,和电视上的明星没啥区别。
见女人还是没回过神,男人干脆来了句:“你去边上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弄。”
女人依言站到旁边一棵大树底下,看着男人捡回床单,将地上那具物什重新包好,拖进坑中,挥动铁铲开始埋土。
一捧一捧的泥土接二连三地落下,砸在床单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混合着山里乱窜的风发出的阵阵呜咽声,宛如一首催人入梦的安眠曲。
女人又累又困,她真想倚靠在树干上就此躺下,进入梦乡,但眼前的场景显然不允许她这么做。
女人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又掐着自己的大腿,企图借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是一阵大风刮来,周围的小树承受不住,树叶沙沙作响,在风的摧残下如泣如诉。
它们的身躯在疯狂扭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从泥土中挣脱出来。
挣、脱、出、来。
女人大睁着眼睛,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又看了几秒后飞快地跑到男人身边。
她冲上去按下男人抬起的双手,伸手往一处指了指,示意男人去看。
男人累的双眼眼神都有些散乱,看上去全凭毅力在坚持着手上的动作,整个人麻木得像是具行尸走肉,根本没反应过来。
女人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土堆里挣脱出来。
夜晚是情绪的地狱,女人心中的野兽在咆哮,她的心彻底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