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休宁知道此时的自己很没礼貌、很讨人嫌,但他不准备放弃,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要靠主动争取的,他已经受够了冗长且希望不明的等待。
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喜好和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就算是刻意伪装,也会在细微之处露出破绽。
他想要博一把,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至少不留遗憾。
宋休宁带江明茉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小饭馆,在饭桌上状似无意地聊起了一些事情,江明茉都对答如流。
两人之间的氛围是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可惜念书的时候关系一般,不近不远,说话的内容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
不过宋休宁对最终结果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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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
2024年4月21日 星期日
早上8点半,春水分局的办公室里已经坐满了加班加点的忙碌身影,接二连三地发生案件,手头的工作量就像被刚割过一茬的韭菜,风一吹呼啦啦又长出了一大片,绿油油得看得人发愁。
刚结束完绯花镇女尸的解剖和缝合,还有两具陈年白骨的身份正待被破解,昨晚又送来一具摔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尸体。
刘法医熬了个大夜把尸体解剖报告赶了出来,并且竭尽所能所学,将尸体摔烂的半边脸尽量恢复到能看的地步。
从解剖室走出来后,刘法医来到办公桌前,给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普洱茶,边喝边摸着自己头顶为数不多的头发,盯着手机里的照片陷入沉思。
同样一大清早就进入忙碌状态的还有S市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大家各司其职,都在为今天下午的钢琴演奏会做着准备工作。
这场演奏会十分隆重,票在各大平台一经售出很快售罄,主角是年轻有为的钢琴家风夏,佳佳很高兴这次由她来负责接待这位青年钢琴家。
要知道私下里她可是人家的粉丝,既是音乐粉,也是颜粉,她最吃斯文败类,咳咳不对,是斯文清俊这一款的脸了,当初收到上头布置的任务时,心里乐得都炸开了花。
更重要的是,风夏老师出了名的脾气好,说话温和,没有架子,会耐心地配合她的工作,活脱脱神仙一样的合作对象,对于佳佳这样的苦逼打工人来说,简直是开盲盒开出隐藏款一般的幸运。
为此平时只是不清不愿把身体卖给工作的佳佳,这次是全心全意把自己的心灵也一并交付了出去,就算只赚着买白菜的钱,她也不计较自己付出的是卖白粉的心了。
中午11点半,佳佳确认好给风夏老师安排的餐食之后,就开始等待对方的到来。
早上的时候她跟风夏老师通过一次电话,沟通十分顺利,她的偶像即将出发前往S市。中途她打过一次电话,没人接,凭着对风夏老师的好印象,之前的每次彩排只有提前到,从没有过迟到的情况下,她觉得风夏老师估计是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12点的时候佳佳又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她猜想可能是路上遇到堵车,毕竟在S市、又是周末,交通拥挤很正常。
12点半佳佳再打,还是一样的情况,她瞬间就开始急了,下午2点半的演出,一般提前半小时让观众入场,还要留给风夏老师化妆换衣服、现场试音调音的时间,怎么看情况都有些不妙。
除了电话,发出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复,佳佳直接慌了,立刻找到上司说明情况,上面随即联系了风夏那正在国外出差的经纪人,得到的回复是他也联系不上风夏,问了风夏的父母和亲近的友人一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真真是快把人给急死了。
精心布置的舞台最终成了灾难之地,风夏老师的演奏会开了天窗,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佳佳有些茫然地站在后台一处狭小的角落里,整个人陷入进深深的黑暗中,耳边是隔壁包厢里上司在和风夏老师的经纪人打电话,外放的声音中隐约能听见“报警、失踪、未满48小时”等字样,她静静地听着,缓了一会后走出去和其他同事一起拆除舞台上的装饰和设备。
“还得干活赚钱养自己。”佳佳咽下心中泛出的苦涩泪水,安慰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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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夏的父母原本还在期待着今天下午的钢琴演奏会,儿子会一如既往地大放光彩,可是他们却收到了风夏经纪人的越洋电话,询问风夏的踪迹。
老两口很快从一头雾水变得焦急万分,他们眼中的风夏一直懂事知礼,性情沉稳,做事有分寸有条理,从没让他们操过多余的心。
这样突然失联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到底是掌中宝心头肉,两人都害怕自家孩子别是出了什么事,哆哆嗦嗦地拿手机给能想到的人打电话。
一向在讲台上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两位老教师,说话都开始结巴,声音也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圈,把能想到的人都挨个问了个遍,全都没有风夏的行踪。
而且,不问不知道,就在今天,差不多的时间里,王家的小子王在野也和家里失去了联系。
王家和风家都是兄弟姊妹众多,两边有看对眼结成连理的,两家自然成了亲戚。风夏家和王在野家因为孩子打小是同学的缘故更是走动频繁。
只不过在风夏父母眼里,是不大瞧得上王在野家的。
和家世无关,毕竟王家生意做得很大,一个月的收入都抵得上他们两人一年的收入还不止。看不惯的纯粹是出于生活作风和教育问题。
风家几代都是书香门第、一众小辈里不分男女,拎出来个个都是知书达礼、聪慧谦和。和风家不同的是,王在野是王家孙辈里唯一的男孩,从上到下、从小到大,这根稀有的独苗苗被养在温室里,宠溺得骄纵任性。
成绩就不用说了,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打架、早恋、逃课,上学期间的坏事一样没少干,还整天在风夏身边晃来晃去的,风夏父母看了都暗自着急。
幸好风夏足够自律,学习成绩常年保持年级前列,丝毫没有受到王在野的影响,还能顺手给他补课到及格线。
后面王家好不容易把儿子送出国镀了层金,毕业回来家里给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不要,跟着外面的朋友去创业,钱花出去不少,几次三番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在他大姑的帮忙下开了家中式创意餐厅,才算没有再继续折腾。
原本餐厅生意走上正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偏偏这孩子在婚恋方面又让王家两口子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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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在野——
王在野母亲时常有感而发,当初孩子的名字没取好,每天叫来叫去,可不就是野在外头么。
儿子长大成年了,想一个人住一套房子,没问题,她特意选了离她和老王所住小区不远的位置,两边隔了条街,几步路的距离。她就是想儿子经常回家看看,饿的时候可以随时回家里吃饭。
偏偏这孩子总是隔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还都是她和老王三催四请的。电话么别说了,从来都不晓得主动打一个,每回都是她出于关心拨过去,还时常被儿子摁掉不接。
可是今天下午安排了一场非常重要的下午茶,早几天就通知过儿子了,务必到场,结果他又没来。
上次的下午茶安排的是悦心百货公司老板家的大女儿,人家女方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她和老王很是满意。
偏偏王在野这小子故意作妖。前头答应得好好的,骗过她和老王后立刻玩消失,对方姑娘生气地走了,她和老王两人也气得不轻。
这回可是风家从中牵线帮忙,邀请到了清雅高中副校长家的小千金,人家那可是海归的名牌大学博士,光看照片都能感觉出一股书卷气,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智商高、学习好。
她和老王自然又是万般重视。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她和老王从三天前就开始给自家臭小子打电话确认其行踪,每次间隔两三个小时,除了晚上的睡觉时间,两人轮流上阵,免得搞出和上次一样的情况,闹得双方父母都没脸。
昨天晚上在得知唐菲妮那个小贱人意外坠楼死了后,说实话她还是感到庆幸的。
并不是她心肠冷硬,巴不得人家女孩去死,实在是唐家那丫头绝非良配。
原本唐家也是不错的结亲对象,两个小孩是同学,两家生意上有来有往,老王信赖老唐的人品,他家那位也是一贯温柔好脾气的,小姑娘又长得好,嘴也甜,算是知根知底。
可是那个唐菲妮出国了以后不学好,让身边同学带着染上了毒瘾,一直没戒成功。老唐当年大晚上抬了一箱子钱,赶飞机去赎人的事都在圈子里传遍了,有头有脸的人家看见唐家人都绕道走,看见唐家那个女儿更是躲着走。
只有自己那个天真的傻儿子,明知是火炕还非要往里钻。也不知道唐菲妮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介绍的那些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他看都不看一眼,还发誓说“我们是真爱,此生非唐菲妮不娶……”把她和老王两人给气到肝疼。
现在唐菲妮没了,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她和老王一大早就开始兴冲冲地准备今天下午的相亲局,结果早上打给儿子的第一通电话就没人接。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儿子和好几个同学去清雅参加校庆了,这事她和老王两人都知道。后来出了唐菲妮的事,他们在场的人都要去警局录口供,结束的时候快半夜了,但因为有风夏在,她和老王都不担心。
想着让儿子早上补个安稳觉,她和老王一下子等到十点多才又给儿子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直至中午,电话、短信、视频、语音一概没有回复,她和老王怕儿子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直接拿上钥匙去对面房子里抓人。
开门的瞬间她就觉得房子里很冷清,儿子一人在家的时候喜欢用音响外放流行歌曲,虽然她一首都听不懂。
她又急忙跑去卧室,床上乱糟糟的,被子扔在床脚,床单也皱皱巴巴的,她知道儿子没有整理被褥的习惯,却不由自主地上手一摸,底下冰凉一片。
衣柜、鞋柜里的东西一样没少,小房间里的行李箱也个个都在,卫生间和浴室里干净得没有一点水痕,厨房的大理石长桌,吃完的外卖大刺刺地摆在上面。
不像是偷跑出去的样子,倒像是一夜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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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即将结束的黄昏时分,风夏和王在野依旧失联,尽管还未满失踪立案的时间要求,风、王两家的父母却再也坐不住了,多方托关系走人情,希望警方那边能帮忙寻找他们的孩子。
宋休宁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中抽出片刻,听说了风夏和王在野从今天早上开始断联的事情,一同联系不上的还有洛瑾。
不知为何宋休宁的眼角猛地一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右手自动拿出手机给江明茉打电话,听筒里随即传来小提琴悠扬的音律,那首曲子他不陌生,是她喜欢的一部电影里的配乐。
电话如预料的那般,无人接听。
一天之内四个人同时联系不上,宋休宁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他的直觉在不断提示他,这一系列的事件都与当年的绯花镇案件有关。
事实证明宋休宁是对的,负责查看监控的赵海洋发现,于今日上午十点左右,一辆黑色套牌商务车从洛瑾居住的小区驶出后,最后在绯花镇附近失去踪迹。
一切又回到了绯花镇,曾经的起点,现在的终点。
——可以做个了断了,宋休宁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