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喝完了粥,又吃完了点心,江明茉摸着肚子方觉得人生圆满,她切身体会到了那句老话说得好,“做鬼也要做饱死鬼。”
坐了几分钟后江明茉想下床去散个步消消食,平时她吃完饭都有站立至少半小时的习惯,身体已经适应了这套模式,猛然间松懈下来坐着不动,没一会她就感觉胃里胀得难受,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看见自己打着石膏的脚踝,江明茉寻思着得去找个拐杖,刚刚她在病房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边想着,门口走来一个人,那人对着敞开的门扉敲了敲。
江明茉抬头望去,之前还阴沉沉的天空眨眼间就放了晴,阳光洒满了外面的走廊,那道挺拔的身影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
来人是宋休宁。
第一次以素颜的状态和他见面,江明茉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看向窗外,不打算去看对方的眼睛。
宋休宁来到江明茉床前,拉过之前司礼礼搬来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该用哪个名字称呼你,江明茉、希拉,还是……金夕柚?”
江明茉清清嗓子,终于不用再特意夹着嗓音说话了,她语气轻松地回答:“金夕柚失踪了十一年,法律上早可以宣告死亡,希拉也死了,还活着的只有江明茉。”
宋休宁闻言没立刻接话,他看了一会江明茉的侧脸,才又开口:“叔叔阿姨……你爸妈没有去开证明,他们一直在等你回家。”
“你去看过他们了?”江明茉问道。
“嗯,有空的时候会去,你的房间还保持原样。”
“谢谢。”
江明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旋即探身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踝,“我刚刚吃多了想下床走走,你能帮我去找根拐杖吗?我们可以边散步边聊。”
“我去找找。”
宋休宁说完就出去了,他回来的很快,手上抱了张折叠好的轮椅,“刷地”一下打开摆放在江明茉面前。
江明茉瞪大眼睛,想要问上两句,她明明要的是拐杖好不好,再说坐轮椅和坐床上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坐着不消化嘛!
结果宋休宁似乎是料到她想说什么,随即一通解释:“拐杖不够用,我看轮椅挺多的,就随便拿了一张。”
行吧,虽然知道宋休宁的借口很低级,但是江明茉觉得能出病房透透气、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就没再多说什么。
被宋休宁一把抱起的时候,江明茉差点叫出声,她原本是不想麻烦眼前这位的,谁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快。
心脏突然就开始疯狂跳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缘故。
一路被宋休宁推着穿过走廊,乘坐电梯下楼,来到一处开满了紫藤花的长廊下。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空气清新,空旷安静,适合聊天。
江明茉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先开口问:“今天几号?”
宋休宁:“4月22号。”
“前前后后,也才过去了一天,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江明茉感慨道,又接着问了句:“其他人呢?”
“金夕颜和洛瑾已经醒了,另外两人还在昏迷。”
江明茉:“既然如此,那事情的经过你们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还要问我做什么?”
“洛瑾那边不管怎么问都保持沉默,金夕颜倒是说了,但她的话不能全信。”
“为什么不能信?”
江明茉神色玩味地眨眨眼,马上收到对方投过来的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幽怨,这应该是她的错觉,江明茉这么想,脸上随即切换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她问:
“你想知道什么?”
宋休宁说:“我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那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江明茉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那个触感、那种味道,潮湿腥臊的泥土扑打在她的脸上,刺痛、黏腻、恶心、窒息,淅沥淅沥的雨水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钻进了她的皮肤里,流淌进了她的血管里,把她浸泡得潮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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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柚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一个面积很小的房间,目测十来平方米,但房间的格局布置充分利用了每一处空间。
靠墙一侧是她所在的小床,一米左右,头顶上有几排小型置物架,床尾处是一个衣柜。房间另一半是围墙而造的一排书桌,一直延伸到门后的另一个柜子前。对着床头的书桌前摆有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不远处的书桌上面是微波炉,下面一层正好放置了一台小冰箱。
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是原木色,搭配白色的墙壁,看上去还有一丝丝温馨。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金夕柚只记得自己拼命想要从被活埋的土堆中挣脱出来。
——头好疼啊!
头顶绕着太阳穴一圈火烧火燎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即将要自行分裂的藤蔓,或是一颗被砸的四分五裂的核桃。
尽管金夕柚现在的神志并不是很清楚,却不能阻止她由于平时涉猎了各种悬疑刺激、恐怖血腥的题材,而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的想象力。
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汉尼拔》电影里被锯开的天灵盖,白里透红的脑花被黄油煎烤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一旁是明晃晃的刀叉与洗干净的盘子……
金夕柚咬紧后槽牙,用毅力支撑着自己起身下床,她原本是想多在床上躺会,奈何头疼得根本休息不好,望了一眼房间各处的家具,都是空的,她干脆想着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止疼药。
双手虚弱到抓不住东西,双脚落地的时候甚至微微打颤,常年运动、跳舞,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很好的金夕柚,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鹿,连路都走不稳,大风吹吹就能倒。
走到门前,右手搭上门把手,也不过才五、六步而已,金夕柚几乎每走一步都要休息两步,绕到床脚的衣柜后,她看见了一个用玻璃隔出来的小空间,从半透明的材质看去,里面是卫生间。
——里面应该有镜子吧?
金夕柚这么想着,松开房间门把手,转身朝外拉开卫生间的玻璃门进去,左手边是洗手池和马桶,右边是浴帘和淋浴室。
手指在墙壁上摸到开关,摁下,上方的照明灯发出白中带黄的灯光,衬得洗手池上面镜中人的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点瑕疵,除了有些过分的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金夕柚缓缓抬手,拢过自己披散的头发,一把抓在手中,撮了撮,又抓了抓。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但是眼下看着头顶上包得像顶帽子一样,一圈圈厚实的纱布,泪水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金夕柚暂时压抑住内心的各种酸楚,她弯腰用冷水把脸上的泪水洗干净,看了一眼镜子后面空空的柜子,直接抓着身上病号服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水珠。
深呼吸了三下,金夕柚尝试着去开门,没有被锁,她很轻松地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对面是墙壁,隔壁房间的房门大开,金夕柚便走了过去。
这是一间医务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翘着二郎腿,一手夹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掸烟灰的姿势很优雅,侧脸的线条漂亮流畅。
听到金夕柚的脚步声,医生回头,脸上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对着她招招手:“快进来。”
金夕柚依言走进医务室,医生随即把手上的烟摁进桌上的烟灰缸里,面露关切地说:“感觉怎么样?”
金夕柚指了指脑袋上的纱布,实话实说:“头疼到要炸了,我想要些止疼药。”
医生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又拿起桌上一个笔记本翻了翻:“你的麻药退得比一般人稍微快些,止疼药我这有,但剂量不能多,剩下来的痛你得忍着。”
金夕柚:“行,现在能先给我点吗,实在是难受。”
“好。”医生说完就起身给她拿药去了。
金夕柚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问医生:“我的头发……剃掉了多少?”
“啊?”医生从药柜处转身,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没事,就头顶一小圈,你还这么年轻,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答案如预料的那般,金夕柚心烦意乱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忙问:“我们现在在哪?”
“在船上。”
医生拿了药放到桌上,走到对面的饮水机旁,蹲下身从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水递给金夕柚,“一次两颗。”
金夕柚拿过药就着温水吞服,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医生,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告诉她急需要休息,她只得暂时将心中的疑虑全部压了下去,回到旁边的房间,躺回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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