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老内侍双手端着一个漆盘,漆盘上有一白瓷罐,罐里盛的是御膳房用慢火熬了五个时辰才做好的羹汤。
这汤是要送到西华殿五殿下处的,国主膝下有六子,两位夭折,只剩下四位,最小的六皇子庄启被立为太子,然小太子年仅十一岁,尚少不更事,遇到此等大事瞬间就手脚慌乱地向五皇兄庄容求助。
在几位皇子中这位五殿下庄容素有贤名,国主病倒后五殿下辅佐年少的太子以雷霆手段安稳住了乱局,变成了许多人心中的仰仗。
内侍们到了西华殿时,看到殿外站着几位面色焦急的大臣,其中竟然还有当朝宰相殷正道,不知道是什么急事竟然让宰相大人都坐不住了,只是他们此时都杵在殿外,难道是五殿下不在?
领头的老内侍心里寻思着,小心地站在殿门口,恭声道:“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为五殿下送汤。”
不一会儿,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高大威武的将军,老内侍一抬头正对上这位将军冷冷的目光,不由心中一颤,将军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漆盘上的白瓷罐上。
老内侍赶忙将漆盘举高了一些,道:“武将军,皇后娘娘惦念着五殿下这几日实在辛劳,听说今日连饭食都没怎么用,所以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这罐羹汤命老奴给殿下送来。”
武陟向旁边挪了半步,让出了一道能够通过的缝隙,“进去吧。”
眼见那几位大臣按捺不住的走上来似乎想说什么,武陟先一步对他们一拱手道:“诸位大人,殿下说更深露重,诸位请回,有事明早再议。”
说完不待大臣们开口,径直关上了殿门,使得殿外诸人皆是面面相觑。
殷正道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紧闭的殿门,之后一撩下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声道:
“五殿下不见老臣,老臣不走!”
“如今大军压境,我文江国已经连丢了三座城池,如果放任下去整个云州恐怕要尽归大余了!”
“届时大余军队再无险阻,打到京都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此危急存亡之秋,还望五殿下决断!”
其他人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殷正道可只跪过国主,他这一跪里面的那位五殿下还能坐得住?
于是纷纷退到殷正道的身后也跟着跪了下来。
“是啊,五殿下,还请您决断!”
“请五殿下决断!!!”
大臣们跪伏在地,声音如同山呼一般,大有殿门不开他们就跪死在这里的架势,惊得刚进跨过门槛的老内侍手一抖,差点没端住手里的东西。
他没敢多看多瞧,低着头进入殿中。
殿内,公文堆积的长案后端坐着一人,手执红色朱批笔正在处理奏折。
那人玉带白袍,头戴六寸白玉冠,风姿英华,面容皎皎如三秋之月,衬得背后的那面绘着人间四月的屏风亦黯然失色。
老内侍弯下腰,恭恭敬敬道:“五殿下,这是皇后娘娘吩咐老奴送来的汤。”
庄容放下笔,温声开口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五殿下身旁站立的小内侍手脚麻利地接过漆盘放在了长案上。
老内侍恭声道:“皇后娘娘很是挂心五殿下,希望五殿下保重身体,皇后娘娘还说了,有五殿下在,才有太子殿下在,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仰仗着五殿下您呢。”
庄容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此语折煞容了,容如何担得起。太子殿下乃是父王钦定的储君,容之所做一切都是遵从上意。”
老内侍笑道:“那是自然的,但娘娘如此说,可见对五殿下的看重。”
汤送到,话也带到,老内侍再次躬身行了一礼:“老奴就不打搅殿下了,老奴告退。”
老内侍走后,武陟上前两步掀开白瓷罐的盖子,侍立在侧的一个内侍赶紧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递上。
武陟接过银针将其尖细的一端浸入汤中,过了一会儿再拿出来时银针没有变色,向庄容道:“殿下,没毒。”
庄容眸色幽深地瞥了一眼案上的汤,“倒掉吧,就倒进那株美人腰里。”
武陟只以为殿下是不想喝这汤,应了声“是”后端起罐子将汤倒进了放在墙角的那盆绿植里。
这盆绿植的叶子细细长长,宛若美人的细腰,故而得了美人腰这个名字。
他记得这也是皇后送给殿下的,国主年迈,太子又年少懦弱,如今国主一病,焉能没有虎狼窥伺那至尊的宝座?
若不是庄容按住了那些想要趁势抬头的势力,如今的太子还是不是未来的储君还两说。
只可惜五殿下生下来就被怪病缠身不能延续子嗣,与储君之位无缘,如今朝局勉强稳住,只是大余那边从未停过进攻,国主钦点的那三十万大军也未派出,现在没有援军,也不知剩下的那些残军能撑到几时。
“殿下,就让他们这么跪着吗?”武陟有些担心,若是一直让他们这么跪着,恐怕会影响殿下的贤名。
“自然不能让他们一直跪着。”庄容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吧,去见见他们。”
西华殿的殿门开了,殷正道抬头一看,就见一道月白色身影向他走来,接着,他就被庄容扶了起来。
“殷相请起。”
扶起殷正道后,庄容又眼神温和地看向其他大臣。
“众位臣工也都请起吧。”
大臣们都站了起来,殷正道张嘴想说什么,“五殿下……”
“容知道殷相想问什么,容只想向殷相请教一句,殷相以为如今的形势该战该和?”
殷正道略微沉吟,还是说出了心中想法,“文江国内民生凋敝,已无再战之力,再战若败,国将不存。即便惨胜,也再无反抗之力,如今多国并立,文江国届时将成为一块俎上之肉,被他们分而食之而已。”
说着,他重重叹息一声,面上一片悲凉,“若主和,还可保住半壁江山。”
庄容明白了殷正道的意思,南下,割让半壁江山给大余。
“且等容见过父皇,再行决断。”
殷正道也没想把庄容逼的太紧,让出一条道路让庄容走了。
朝阳殿内,国主仍在晕厥。
庄容叫人连灌了几副汤药下去,国主这才慢悠悠地转醒。
但醒来的国主已经半身瘫痪,他看着庄容,嘶哑着开口,“朕是不是大限将至了?”
庄容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他不言语并非是对父皇不敬,而是怀疑他的父皇在装病。
殷正道明白的道理他父皇自然也明白,要不然怎么刚喊出要御驾亲征,第二天就躺床上了?
倒是把这样一个烂摊子甩给了他。
现在那些武将白天过来找他嚷嚷着请他代替国主亲征,文臣则晚上过来想要他说出讲和的话,搅的他整日不得安生。
若问文臣武将时间为什么分配的这么明确?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白天撞在一起过,这两拨人刚开始还是只是争吵,后来直接动手了。
文臣虽然打不过武将,那也是绝活齐出,一个文臣脱下鞋咻地一下呼在了一个武将的脸上,另一个文臣唾沫星子横飞,喷了离他最近的武将一脸,还有一个掏出怀里吃剩半块的烤地瓜照着武将的大鼻孔就是一怼……
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
自那以后,他们就跟分配好了似的,武将白天来,文臣晚上来。
见庄容不说话,国主又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外面情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