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徐晏能看见她也未必,他视线汇集在她脸庞,却并未固定于某一点,反是带着探究。
咫尺之间,又仿佛与她隔着浩渺烟波,而他欲看清的,是薄雾之下藏形匿影的别的什么东西。
“是,剑主。”
混沌空灵的声音在供奉横三世佛的大雄宝殿盘旋不散,姜岱玥胸中疑虑豁然贯通,这不是梦,她的确成为了孤月剑灵。
而且与梦境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是只入剑主梦中的剑灵恶魄,而是一抹仅剑主可见的、时而苏醒的朦胧虚影。
暂居武胜,无非不愿入他人故设之局准时到京华,总归鹰锁匣在夜娆柯手中,来日方长,不是么?
兜兜转转竟以这种方式入局,也不知她与陨天瑛的渊源是否在操棋手预料之中。
雾里看花,姜岱玥心念辗转迂回,最后回到长生古寺,等等,这剑修的眼神,是要她作为亘古传说中才有的剑灵指点一二?
一柄在苍玄大众视角消失两千七百年之久的灵剑,该对这场以两千年前东庭碧水之滨的长生寺为主的幻境了如指掌么?
思及此,姜岱玥仿照何季青那只灵活性欠佳的布袋偶人,僵直肢体缓慢后退两步。
“硝石千凿万锤,方得滔天之焰,欲破残花道幻境,还需剑主析微察异,恒心静候。”
徐晏还未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说些什么,处于呆滞状态的徐渺渺身形猛地一颤,极度振奋地垫脚拍向师兄的肩。
“孤月剑说话了?!我、我没听错吧?!这柄剑中还真有剑灵!亏我和大师兄都觉得你压力太大魔怔了!寻思让二师姐去请云师叔来给你驱心魔来着!孤月剑灵好看么?是男是女?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女,槿紫色披帛,余下一概不知。”
请隔壁翠微岛千金难求的云师叔驱心魔,是生怕太荒岛欠的债不够多?
“不过……她身量颇高,连虚影都与我近似,比你么,也就高出那么七八九寸吧。”
徐晏抬剑将她隔开,居高临下理平微皱的护肩,一字一顿,“小、矮、子。”
小、矮、子?!
杀人诛心!!欺人太甚!!
徐渺渺恼羞成怒拔刀而起,“……我跟你拼了!”
百兵佼佼者,刀枪剑棍也。
剑为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王,棍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帅。
刀中佼佼者,唯大刀而已。
徐渺渺的灵兵已然是常人眼中猛悍的长柄大刀,但于刀修而言,灞刀龙阙,其实也仅是一柄在雁翎翅钢刀基础上改良过的中型单刀。
而真正能称作大刀的,则是戟刀、偃月刀、三尖两刃刀之流的刀中王霸。
只是她自觉刀势虎虎生风,师父欲言又止好半天,还是她那花蝴蝶龟毛小师兄的犀利评价将她敲入了单刀行列。
曰:耗子偷油,鬼鬼祟祟。
迄今为止,身量不足无法使真正的长柄大刀仍然是她人生众逆鳞中最不可触碰的一片!
当然砍是不能真砍的,毕竟是主掌财政大权的太荒岛管事,徐渺渺只得泄愤似的胡乱挥舞几下。
所谓无能狂怒,不外如是。
彼此知根知底,再闹下去小五便是真恼,徐晏将灵剑收回剑匣,“行了,先解决眼前困境。”
徐渺渺见好就收,也归刀入鞘,“对了哥,光顾着震惊,剑灵刚才说什么?”
“多听多看多感受残花道幻境的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四个字,自求多福。”
“啊?怎么和丹青阁的东方前辈一样无趣,以为剑灵有什么旷世之能,结果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顺势而为……”
徐渺渺并不能看见徐晏身侧的姜岱玥,故作老成地对着剑匣长吁短叹,“孤月,我对你很失望啊。”
作为连剑身都回不去的剑灵,她也很失望啊,但作为只能回应剑主的剑灵,姜岱玥只重复向徐晏欠身。
“请剑主析微察异,恒心静候。”
腔调古板,动作僵硬,谁又说亘古传说中的剑灵,不能是规行矩步的傀儡之思呢?
“必要时刻,吾自会助您。”
……
恰逢此时,清柔光线刺破墨夜。
一小沙弥提灯由远及近,烛光透过灯身漾着晴虹,如天河中洒落的月辉,为静谧星昼平添几分锦瑟。
在他身前,四位青年僧侣步履匆忙闯入殿内,合力将宝鼎挪回殿外正中,小沙弥给每人分发一支燃香,四人又齐齐供给殿前大院北侧的石雕香炉。
小沙弥还未烫戒疤,若不曾削发,还是理应垂髫的年纪,一张口唇齿都漏风。
他扯着其中一位两耳悬珠的僧侣衣袖,“明禅师兄,为何将坏鼎放在这里?”
“不是放在,是迎回,这座宇刹多罗鼎一直都在燃烧,只是我们暂时看不见而已。”
法号为明禅的僧侣眼中青焰燃起一瞬,眉心的浅痣也迅速闪过一抹红,“它原本就在此处,出于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原因,禅师才将它放置在主殿内。”
“雨沙……般若……鼎?”
“是宇刹多罗鼎,天之外界谓之宇,刹多罗是西境梵音中的佛寺,总而言之,就是佛寺中探索未知的一座宝鼎。”
小沙弥似懂非懂,“探索未知?包括我生父生母么?”
“过去之事无法挽回,已往不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未来之事自知晓的那一刻起,又会诞生新的未来。宇刹多罗鼎探索的,是人心中最强烈的执念所在之处,并非一些临时起意的未知之事。明灯,你确定它就是你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