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后院开辟了一块练武场,天才蒙蒙亮,濯清尘已经练出了一身薄汗。
“错了不是,你不能单靠手的力量,要靠手臂带动手腕。”
濯清尘被他吓了一跳。略微一定神,顺着他的话改了力道,把这套剑法完整练了一遍才停下。
十一从树上跳下来,“太子殿下安好。”
濯清尘收好剑,“你把步氏遗孤扔到太子府算怎么回事?”
“哪能算扔啊,”十一笑着解释:“阿莲刚出生时差点没立住,被他爹娘养了好久才养回条命来。打小被周围人宠着长大,惯了一身的臭毛病。暗卫阁里的饭菜不合他胃口,他硬是一个多月没好好吃饭。再不把他带出来,这孩子恐怕得饿死。”
“到底是暗卫阁里饭菜不合他胃口,还是暗卫阁拿对待犯人的姿态对待他?”
不久前,大昭首富步氏死于一场水贼作乱。暗卫阁恰好在附近行动,救出了步氏的小少爷。
步氏是义商,当年大昭与北狄一场恶战,大昭国库空虚,战士们穿着单衣,拿着卷刃上战场,连连战败。步氏夫妇将自家财产尽数换成了棉衣、粮食,又带了数百铁匠,双双北上,这才协助当时的魏源将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随后步氏夫妇又重新起家,不消几年时间再次成为大昭首富。
如今步氏夫妇遇难,朝廷得有个说法。
“冤枉啊,”十一苦笑一声,“我毕竟行动受限。”他又笑,“太子殿下和他同处了不到一天,已经很护着他了。既如此,十一斗胆把他托付给殿下。”
“不要,你领回去。”濯清尘往回走,并不想揽下这档麻烦事。
“太子殿下,就一个小孩,您就当养只小猫小狗,养着玩。”
“先不说插手这件事父皇会不会怪罪于我,这孩子能不能活过三个月还说不准。我为什么要养他?于我有什么好处?”
“步家是义商,太子殿下善待步生莲,天下商贾定能看见。且步家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是寻常小鬼?以后说不准能成为太子殿下一大助力。”
“我用不着一个小娃娃当什么助力。”太子止住话音,“你们一个两个不用接连来试探我,我没有坐天下至尊之位的觉悟。皇帝厌恶我,这太子之位给我,是为了给他大儿子挡刀用的,他也从来没有把皇位传给我的想法。”
“太子这是玩笑话,世人看不到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三皇子濯婴是太子。这不是殿下说不要就不要的……那孩子是娇气了些,但有趣得很,太子殿下禁足也是无聊,就当养个玩意儿玩玩,再考虑一下?”
“十一大人神通广大,把他放到哪里不行,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嗐,我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跟太子殿下投缘。”
这人又在满嘴跑火车了,估计问不出什么了,濯清尘懒得再跟他多言,转身要走。
十一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太子啊,若你真的想避世,这些年,明里暗里就不应该在朝廷中转圜。你既然伸出手,不走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但太子这样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性子,又有谁能让他改变心意呢?
他摇摇头,一时无解,遂不再想,转身找步生莲去了。
步生莲是个实打实的少爷秧子,眼睛合着,正坐在床上任下人们给他穿衣穿鞋。
收拾好后,他又趴回床上,下巴抵着枕头边,两只手抱住耳朵,要睡觉。“哥哥诶,起这么早做什么?”
日头已经照进卧房了。濯清尘原本在屏风前站着,听到他这无赖话走进来,眼看刚穿好的衣服又要被他弄乱,把步生莲从床上提溜起来。昨夜温情假的一样,白玉碰撞没再发出温润平和的声音,反而冷冷的,“接你的人来了,用完膳随他回去。”
步生莲从他的宽袖里冒出脑袋,“谁来了?”
“十一。”
步生莲清醒过来,一时玩心大起,也不贪睡了,从床上跳下来,“我找他玩去。”
十一领着步生莲逛了大半个时辰的新院子,反正濯清尘不在意这些,不会管他们。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一句“不要”板上钉钉,没得商量,十一没法子了。
“怎么办,人家不想收留你?”十一屈起手指敲在步生莲脑门上。
步生莲求着十一带他再飞一次,随口答道:“可是贵人哥哥答应中午给我做炙羊肉。”
“吃吃吃,就知道吃。”十一恨铁不成钢,突然歪头看着他,细细琢磨,又觉得有谱,他决定耍回无赖。十一把步生莲放到地上,“你自己回去找太……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吃完午饭,濯清尘放下筷子,“十一呢?”
“十,十一大人……已经走了。”
“混蛋!”濯清尘扔下帕子。
“公子息怒。”
步生莲专心致志啃着炙羊肉,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羊肉囫囵个儿咽了下去。步生莲梗着脖子,一边捶胸脯一边找水喝,下人们又一阵忙。
濯清尘对十一大人的无赖行径无可奈何,回头捏住步生莲的面颊,“小少爷,你又被人抛下了,两次了。”
怎么跟我一样,这么背。
“哥哥,我叫阿莲,叫我阿莲吧。”
阿莲说起话来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糯的口音,像在人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好好一句话,在他嘴里说起来,偏偏带上了一点撒娇的味道。
他想了想,继续说:“不是两次,是三次了。”
“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爹爹和娘亲也没带我走。”
步氏夫妇死在了那场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的水贼作乱中……并且很有可能是皇室的手笔。
濯清尘看着他,总归……这两个月闲来无事。
濯清尘没再说话,步生莲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他不去濯清尘安排的东厢房,天天只喜欢和濯清尘腻在一起。
濯清尘看书看累了,转头去看步生莲,那神龙此时安静下来了,坐在床边地上,从床上拉下一截锦被垫在屁股底下,话本搁在床上,两根指头捏着纸边,正专心看话本。
濯清尘提着笔走了过去,伸手去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这小孩总爱粘着他,烦得很,就当是报酬了。
步生莲眼睛仍搁在话本上,并不管他。
肉团子捏起来手感实在是好,濯清尘有点上瘾。
“嘶……”
濯清尘松开手,肉团子龇牙咧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颊上被揉搓出了红印。
濯清尘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背过手,眼神平静地略过他,假装他只是路过,好像刚才为非作歹的不是他一样!
他这才想起来太傅布置的课业还没写完,于是朝书案那边走去,被步生莲抱住了大腿。
步生莲话本也不看了,只盯着濯清尘。
这是一场较量。
濯清尘等的毛笔的墨都干了,步生莲还是不松开,他败下阵来,终于开口,“今天晚上,给你加一道水煮鱼。”
步生莲不说话。
“再加一道芙蓉粥。”
步生莲还是不说话。
“梅花酥饼。”
步生莲松开抱着他的胳膊,颇为大度地摊开手,“随便摸。”
濯清尘低头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服。他把人拎起来,连着话本一块带到矮书案前,让步生莲坐在自己腿上。
步生莲在哪儿都自在,下巴搁在桌上上,两只手揪着话本两角把书立起来,脑袋一晃一晃地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