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为土匪前,是被土匪逮的人。
这世道就这样,好人早死,坏人晚死。富人横死,穷人苦死。
反正是个人就得死。
他旁边牢房里是个安安静静的幼童,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穷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小孩穿着合身漂亮的衣服,腰间系着几个金的玉的配件——看着怪压人的。
不知道这小孩带着这些沉不沉。
老二把这话跟旁边的人说了,旁边的人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这人是跟他一起被抓来的,是他新认的大哥。大哥不肯告诉他全名,只让他叫他一哥。
一哥……都被抓了还装什么老大。
老二看不上他,表面却温顺恭敬。
逸哥懒得理他,他又回头自个儿研究起小娃娃来。这小娃娃太小,看上去连牢房的门都推不开。土匪们把他扔到牢房里,连锁链都懒得绑。小娃娃看上去并不害怕,安安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倚着牢房的柱子就要睡觉。
怪稀奇的。
小娃娃倚着的柱子正好在两间牢房之间。老二拖着锁链过去,蹲在娃娃身旁。他对那些金啊玉啊没什么兴趣,伸手摸了一把小娃娃的衣裳。
像流水。
小娃娃“唔”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跟那个小娃娃对视上了。老二发现自己刚才做贼心虚的慌张实在没有理由——小娃娃睁着眼睛,但眼睛里并没有他,像口没有水的枯井,倒映不出人影来。
是个傻的。
他骂了一声,把小娃娃身上的金啊玉啊通通扯下来。小娃娃被他弄烦了,把身上的装饰拽下来扔了。
老二不动了。他静静地看着小娃娃把身上的东西都扯下来,静静地看着玉佩摔在地上碎成两半,静静地看着小娃娃毫不在意地又闭着眼睡着了。
老二看着那摔成两半的玉佩,他可能好几辈子都挣不到半块玉佩的钱。
但那又怎么样呢?老二心想,富商的儿子还不是和他被关在同一个山寨的牢房里。
哦,有不一样。富商的儿子有人疼,也有人救。
小娃娃的牢门被打开,一对话本上才有的好模样的夫妻走了进来。女人把小娃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小娃娃抱在怀里,“乖崽,吓到了吧,莫怕,娘在这里呢。”
显然山寨一游没吓到当事人,小娃娃被抱在怀里,连眼都没睁。
老二缩在旁边看着他们,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女人还是发现了他。
“呀,这里还有几个孩子。”女人把手伸过栏杆,手掌在他脸上摸了摸,“你叫什么名字?”
老二看着女人,用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女人的手,用脸颊蹭了蹭女人的掌心,“元夕。”
“元夕?”女人笑了,“这名字真好听。元夕别怕,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男人打开他们牢房的门。老二站起来,怀里抢来的步生莲的金宝玉佩叮铃咣当掉了一地。
男人微微皱眉,老二有些紧张地看向女人。
女人愣了下,然后走了过来,蹲在他面前,边捡边说:“这些都是我挑的,你也觉得好看吧。”女人把东西放到他的兜里,“山下有个集市,我们正打算在山下歇脚,你若不嫌弃,等下了山与我逛集市去,我们再挑些漂亮的。”
元夕摇摇头,想说自己不嫌弃,摇了一半,觉得自己答错了,又连忙点点头。
集市当然没去成,趁着混乱一哥拉着他跑了,还教训他,说女人只是想把他先稳住,然后找狱卒来捉拿他这个小偷。等被狱卒拿下,会掀掉他的面皮挂在城墙上以作警示。
元夕想起女人的笑,不信他的话,但元夕打不过一哥,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拉走了。
又过了几年,时间不长不短,不至于让他忘记那家富人,也不至于让他仍然憧憬当初没去成的集市……他后来才知道,那家人是大昭首富。一哥说得对,不是他能随随便便就跟着走的。
他在一条小船上,对面是步商的船队,那上面载着数不清的金银元宝。
黑夜适合杀人,尤其这样没着没落的江上。
他的现任土匪老大下了令。
元夕绕过众人,去了船的另一侧。他观察了很久,没看到船的主人,想着他们应该是在另一侧。
土匪们真蠢,除了拿着刀冲什么都不会。
元夕爬上了步商船的栏杆,没见到女人,看到了抱着孩子的男人。男人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掠过,毫不在意他,又看向自己怀里的孩子。
元夕被人看见了,然后被人无视了。
元夕看着他捏碎了小孩脖子上的木锁。小孩被他惊醒,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自己往前走了。男人没有阻止,只用目光追随着他。小孩直直地往前走,看不见前面的栏杆似的,仍然向前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