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景南归特意亲自出府去乌花巷买了些许新鲜出炉的乌果糕,过来雁明院中时,雁翎正站在窗扉里,指腹时不时碰着窗外那被搁置在长廊下藤架上的紫薇花。
少女一袭淡雅昌荣色衣裙,缓缓垂身去嗅紫薇花香,垂落在少女身后的长发趁机散于她胸前,发尖儿有意无意扫过花边,簌簌有声,撩拨花弦。
视线侧移,雁翎瞧见景南归款款走来,还是老位置,就站在她窗外,“景世子特意出府买乌果糕给我,不累吗?”
其实糕点谁去买都行,只要糕点到她手里肚子里就行,雁翎对景南归的事不感兴趣,但是呢,府上总有人有意似无意告诉她,景世子又给她买东西去了。
不是什么发钗,就是糕点,这人每日总有闲暇出府,给她捎东西时。
何必如此呢。
雁翎在心里鼓捣,她和景南归是不能露天的定亲关系,待她满十八,必会亲口将退亲说于他听。
可话又说回来,她心里如此想,眼下却还是景南归解了她燃眉之急,她不便与人水火不容。
话里或多或少掺着些许关心。
景南归将乌果糕放在窗台上,“我不累。”居然是在关心他,原本他还不知小唯对他的信任有多少,这个关心,让他心里有了七八成。
他心里想着事,头往后一转,看着那早已搭好,但从未有人坐过的秋千,心中琢磨:看来今日的确是时候。
景南归转回头,看着小唯拆开油纸先递到他眼前一块糕点,他接过后道:“小唯想荡秋千吗?”在心里想好的那一套引诱的说辞,在此刻轰然崩塌。
雁翎眸中清澈,发钗迎春,目不转睛看他时,很是让他心里涟漪泛泛,以前他从未见过八岁之后的小唯,每日精进武功,夜晚走过他和小唯走过的府中每处,就好似小唯还在他身侧,今朝得见,仿佛他看见的是八岁期的她。
她是他养大的,眼下她不曾全部记起,他便当自个还在养孩子,循循善诱不可行,他想顺着她的意思,又不能顺着,因他不愿当她暗无天日的未婚夫。
天就在天上,他这个未婚夫的头衔却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景南归内心百般纠结,还是择了询问而非诱导。
雁翎吃饱,手肘用力撑着身子趴在窗台处,“荡秋千?”
她摇摇头,“不能荡秋千。”万一秋千绳断了,她会摔得不清,而且脚不沾地,她很害怕。
景南归视线半落,目光和色,透过长廊挂落的光照,顺着他长睫垂下,掉在雁翎额前,而她头沉沉低垂,目光锁在那盆紫薇花上,一直不曾抬眸瞧见她辨得出的爱意涌现,正抬手将她碎在耳前的发丝别回耳后。
“别怕,微臣会一直伴在公主殿下身后,不容殿下出一丝意外的,所以要试试吗?”他身后长阳灼身,就连话都温温柔柔。
雁翎听过无数遍景南归温和话语,依旧摇摇头,“不想试。”说罢,她直起身子,朝后一转,背对着景南归,“整日读书习字,温故卷新,已很累了,我不想自己明明害怕,还要荡秋千。”
从果断“不能”,到带撒娇意味的“不想”,景南归不禁挑了下眉,看来好生说也是有希望的,那他之前那些引诱岂不白费力气,还惹得小唯不痛快,他真该死啊。
景南归身子一斜,抱臂抵在窗畔处,“那就依小唯所言,今日荡秋千过后,夫子我呢,便应允小唯畅玩几日,待进仲夏,再行书卷,如何?”
小唯的心思最好懂了,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想错过今日,再等来日,人永远现有今而后有才有明。
雁翎猛一下转身,脸色冷之,并非不悦,而是既想要畅玩,又不愿荡秋千的纠结,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了种莫名勇气,想试试,毕竟她在公主的记忆里,有看到父王母后教公主荡秋千,公主殿下也荡了。
还有退缩,双脚离地,仿佛她的命不掌握在她自个手里,而在阎王爷手里,只差一步,她便能去见阎王。
她脑海里都能想到,阎王爷见她笑嘻嘻地说,“你终于来了。”
双重交织,雁翎一时也给不出答案,景南归静静沉色看她,他不着急,也足够有时间等她想好再定夺。
纠结乃人之本色,有勇气,说明小唯心中逐渐对他升起信任;有纠结,说明小唯很珍爱性命,也乃好事一桩。
若非北殇如此地步,他当真愿意小唯就眼前活法,自由自在一辈子,上世的小唯已为北殇竭尽全力,依旧没能给北殇筹谋一个好的明日,今生北殇无君主,想要一个好的明日更是不能够的。
小唯必须承担起自身责任,景南归想,等小唯真正醒来,也是不会怪他的。
日头鎏金,不知过了多久,雁翎步伐已慢慢走到院里秋千后,刚巧有风迎起秋千晃荡,似是欢迎她。
隔壁院中伸出墙头的海棠残花打旋落在秋千上,花瓣枯萎,好似秋千是个万丈深渊,只要碰到它的东西,不是枯萎,便是死亡。
吓得雁翎脚步朝后一退,便退到景南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