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离开金陵那日,细雨初歇。潮湿的风裹着柳絮掠过驿道,沾在马车窗棂上,晕开点点水痕。
我倚在窗边,指尖反复摩挲着酒阁密信的信笺边缘。字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寥寥数语便敲定了酒阁未来——新任阁主已经确定,准备启程,只为取走那枚象征阁主的令牌。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思绪飘向未知的面孔。如同我心底纷乱的猜想,不知即将到来的,会是怎样一场相逢。
新阁主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像师姐衣青罗那般玩世不恭,锦衣华服,特立独行?还是如师父楚轻狂般潇洒不羁,谈笑间翻云覆雨的奇人?或许是个擅使暗器的神秘人,举手投足间藏着凌厉锋芒?亦或是个沉默寡言,却能用一个字道破天机的隐士?
柳絮扑在脸上痒痒的,却不及我心底泛起的好奇。驿站外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我刚掀开车帘,便瞥见桃树下斜倚的男子,他玄色劲装染着几处酒渍,腰间酒葫芦正滴滴答答淌着酒水,阳光穿过葫芦口的竹塞,在他膝头晕开光斑。
他仰头灌了口酒,忽然转头冲我挑眉一笑,眼底闪烁着玩味的光,我瞬间便猜到,这定是酒阁新任阁主乐君醉。
那双半阖的桃花眼里含着三分醉意,却又透着七分清醒,见我打量,忽然挑眉笑道:“可是阿洛姑娘?”
我点头,心中微动,这番疏朗不羁的做派,却又透着豁达洒脱的气质,倒真像极了师父楚轻狂平日里的模样。
我踩着满地落花走近几步,酒香混着桃花香扑面而来。他翻身坐起,桃花瓣顺着衣襟滑落,露出带笑的眉眼,他顺手扯下腰间葫芦抛来:“尝尝?新鲜的江南梅子酿。”
我接过酒葫芦的动静惊飞了枝头雀鸟,三言两语间,我恍然惊觉与他交谈竟像与故人重逢,他举手投足间竟像极了衣青罗。
“衣阁主总说,江湖如酒,越陈越烈。”乐君醉从身后又掏出一个酒葫芦,仰头畅饮,喉结滚动间,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酒阁令牌上,“当年衣阁主执掌酒阁时,我本是她身边的护卫。后来叶回风来了阁主身边,我便被送去暗阁培养——说是继承人,倒不如说是她给酒阁留的后手。”
说到衣青罗时,他神色肃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发亮:“不过要说我最崇拜的,还得是楚轻狂前辈!当真是惊才绝艳!”
我们就坐在驿站外,从酒阁陈年旧事聊到江湖趣闻,时而大笑拍案,时而举葫芦对饮,直到暮色漫过桃枝。
我们越聊越投机,他说盛京新开了家波斯酒肆,胡姬跳的柘枝舞堪称一绝;说西域来了个驯鹰人,养的雪隼能千里传信;还说南海鲛绡现在价比黄金,因为……
“停。”我抹掉嘴角酒渍,不得不打断他,“你是来说书的?”
他眨眨眼:“我当然是来拿令牌的。”
我拿出令牌,忽然想起天狼秘藏里,把令牌塞给我时冰凉的手指。
我摩挲着这块与我共度过许多日夜的酒阁阁主令牌,恍惚间,衣青罗女扮男装潇洒不羁的模样浮现眼前,她总爱摇着折扇穿梭在人群,玩世不恭的笑容下藏着算计与寂寞。
我更难忘她与叶回风并肩作战的身影,和那生死关头紧紧相拥的情意,每一幕都刺痛眼眶。那些难忘的岁月,如今都化作掌心的温度,让我攥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久久不舍松开。
乐君醉察觉到我的怔愣,沉默片刻,笑着问道:“舍不得?”
我突然噗嗤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令牌上。是啊,那个衣青罗,怎么会希望我守着死物过一辈子呢?
我释然一笑,将令牌重重拍进他掌心:“师姐若泉下有知,定会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个位置。”
乐君醉挑眉晃了晃令牌,随意的塞进怀里。
我们继续天南地北的畅聊着,我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异样。沐清浅自落座后便一直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
当乐君醉邀请我一同去盛京游玩时,他终于开口,声线漫不经心:“阿洛不胜酒力,剩下的酒我代替她喝吧。还有,我们不去盛京,不巧我们已经决定了下一站是大漠。”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时候定的?”
我诧异地转头,却撞进他幽深的眼眸——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泛起醋意的涟漪。
“刚刚!听说大漠落日如血,很适合……”他瞥了眼乐君醉,“二人同赏。”
“原来是刚刚定的行程?”我强忍笑意,指尖绕着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