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着空调,呜呜地吹得我脑袋发晕。沈文龙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我,那个眼神黏黏糊糊的,让我很不舒服。
我撇过脸,转头看向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我妈坐在我身边,冷着脸不说话。
车里的皮革味儿简直让我想吐,这条路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我忍不住想起陈州最后的那个眼神,我不怪他,我知道我留不下来,我知道我即便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作用。
好像平西的清晨,总是大雾弥漫。我这么形容我的痛苦。这样的日子并非是看不到出路,而是我不知道出路是什么样子的,怎样才算出路。
我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和我妈的血缘关系永远也没办法斩断。
而我或许永远地离开了平西。
车子最终开到澄州某一个小区,拐了几下,停在一个大房子前。
千篇一律地高楼下,这个两层小楼显得格外突兀,我妈又和开始时一样,苦大仇深地推着我下车拿东西。
沈文龙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对我说:“那就是你的房间了,去看看喜不喜欢。张姨,你带小羌去看看。”
我没想到沈文龙这么有钱,家里还有阿姨,回头又看向他,一脸可恶的资本家的嘴脸。
他说得没错,那间房间确实很大,比在我家的不知道大了多少。
这个房子的位置也很好,隔着二楼的窗户正好能看见流淌过去澄州河,岸边的杨柳悠哉游哉地飘着,把阳光斩断成几节,落在房间里,成了斑驳的光影。
平西也是这样的,后面一条小小的河,是澄州河的分支,岸边也是甩着头发的柳条。
小时候我和陈州也摘过那些柳条编花环给对方戴在头上,每次他都比我编的好看,我就把他的抢过来,把自己的扔给他。
我爸还会在我的花环里面插一朵花,说我像花仙子。
我想问问我妈,为什么,他真的比我爸好吗,值得她违背自己的家庭,甚至违背自己的道德吗?
我也想问问她,你悔恨过吗,你内疚过吗?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地和他在一起。
可我或许又有些明白她。至少在物质方面,沈文龙远胜于与我爸,他可以给我妈买价值我爸一个月工资的好看的裙子和昂贵的化妆品,可以让她以后出门逛商场都能坐小轿车,再也不用风吹日晒。
我看着装潢精致的房间,好像窥探到一丝属于大人世界的法则。
我妈过来了一趟,冷冰冰地把属于我的那个箱子甩到房间里,说道:“你老老实实在这里住着,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全是不耐烦,好像我是她的什么累赘,仇敌一样,我忽然就没了和她继续战斗下去的欲望,张开嘴,恶毒的话用一种更加迂回的方式灌进她耳朵:“妈,如果我爸还活着,如果他知道了,你想过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我们的家吗?”
我当然知道我的可恶,她越是不想听什么,我就越说给她听,她拼命捂好的遮羞布,我就要给她揭开。
我爸已经死了,凭什么他们要好过。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懂什么!”
然后狠狠地摔门离开,就在那最后一眼,我看见了她猩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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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时比高一更早了几天,从这里到学校比平西要快很多,我不比早上硬着冷嗖嗖的晨风起床,也不用在上学路上匆忙填两个包子了事,张姨每天都会做好早餐叫我起床,楼下就有司机等着送我上学。
和之前比起来,这里的生活不知道要优渥多少,可是没办法,看见沈文龙那张脸,我还是会犯恶心。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我妈面前表现还是怎样,无论我对他如何冷眼相待,甚至在饭桌上用口型骂他“小三”,他也能装作看不见,然后用手摸摸我的发顶,笑着说:“咱们小羌是越来越水灵了啊。”
真傻.逼。
我坐在皮革味儿呛死人的车里这么想。
车子停到学校门口,在一众自行车行列中格外显眼,引得同学们不禁侧目看过来。
那个年代,家家虽然都用上了冰箱彩电微波炉,但汽车这种大物件还是不怎么常见,尤其是这样锃光瓦亮,气派十足的车子。
一打开门,我就迫不及待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抬脚就开始往里走。
沈文龙也下了车,在后面叫我:“小羌,书包忘拿了。”
我走的太急,真的忘了拿东西,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过我的书包,他却扯着另一侧的书包肩带没让我走。
“你干什么?”
“午饭钱,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沈文龙从皮包里抽出几张一百的现金塞进我手里,又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走吧,晚上下课别乱跑,还在这儿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