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的那两年,除了课本上教会我的知识,我还学了点别的常识。
皮带抽出来的伤,一般要三到五天才能彻底消除。不会有久久不化的淤血,而是会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你。
拳头打出来的伤,会凝成淤血,最开始是青色,后来慢慢变深,从青色变成紫色,再从紫色变成黑色,然后再慢慢消失,看着吓人,但后面几天就不怎么疼了。那是一种钝痛,隐痛,还伴随着痒,让你触及不到痛源,抽丝剥茧般折磨人。
一半是沈文龙教给我的,另一半是陈国涛教给陈州的。
我原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我只要再忍受他两年,两年之后,我和陈州各自远走高飞,去过我们的人生,再也不回来。
可我还是远远高估了我的忍耐力。
我一看见他,害怕,恐惧,仇恨,屈辱,各种情绪翻涌着争先恐后地挤进来,让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犯恶心。
我真想拿刀捅死他。
车里的闷热让他再次打开了空调,我透过后视镜去看他那张得意的,张扬的脸,以及触及我目光时那种恶心的眼神,开始幻想无数次他被我捅的肝胆俱裂,鲜血横飞的样子。
然后等现实撞破幻想,我又无数次痛恨我的懦弱。我想,总有一天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沈文龙,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今年才十六岁而已。
怎么突然直接长成了大人?
我把刘海放下来,勉强遮住额头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盼头,沈文龙在金钱上从不吝啬我。
早读的时候我跟班长请了假,去医务室拿药,那时的医务室没有很多人,我看不清后背的情况,只觉得那块肉疼得像是要腐烂掉。
护士阿姨只是掀开衣服下摆看了一眼,就把我带到帘子后面,让我脱掉上衣,我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问我:“同学,你这是怎么弄的,需不需要老师帮忙?”
“不用老师,您给我拿点药就行。”
我坐在帘子后的小板凳上,俯身趴到床沿,一只冰凉的手放上来,这不是护士老师的手。我回头看过去,看见一张色彩鲜艳的脸。
安娜见我回头看她,朝我挑了挑眉:“没跟我说你还是个小可怜啊,别用那眼神看我,我也是女的,你不吃亏。”
我转过头,不想跟她争论口舌,手指不自觉捏紧了面前的床单,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这么难堪的我,就被她明晃晃看在眼里了。
护士阿姨还有别的病人,听她说我们是同桌,就让她给我涂药。我没想过她能有多温柔,那双平常用来夹烟的手,被烟燎出了好几个伤疤。
“挺疼的吧?”安娜问我,像是上次我问陈州时一样。
“还行。”我说。
“啧啧,你家里人还真狠心。”
“是吧。”
我们弄好以后已经要第一节课上课了,我问她:“你今天还要逃课吗?”
“今天不逃,勉为其难的去听一节。”她低着头给我涂药弄了半天,脖子酸疼,仰头动了动脖子,发出卡巴卡巴的响声。
我真没想到我这位这么爱欺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桌还能为我做到这份上,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也没什么报答的,想了想,还是问她:“你一直这样不学习,以后怎么办?”
安娜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地痞流氓似的说:“以后啊,啃老呗,要不然去要饭也行,你替我打听打听,哪个天桥底下生意最好。”
这次我没反抗,任由她搂住我,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她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没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以后就想去要饭?”
“嘿哟,还替我操心以后呢,好同桌,你真是天真的可爱。”她把手伸向我的头顶,使劲揉了揉,却依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嘴里净是些片汤儿话。
回到教室,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儿,说话很慢,可能也正是因为年纪大,有种“淡漠名利,不谙世事”的慈祥,具体表现在,作业只管布置不管收,课只管讲不管我们听不听。
我和安娜进去教室的时候,他甚至都没看我俩一眼。
反倒是昏昏欲睡的同学,看到我俩一起进来反倒都清醒了。我猜想,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才这样的,而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神秘嘉宾。
然而安娜也没有撑多长时间,趴在桌子上睡了两节课,第三节课睡饱了,就趁着我们下楼做操的时候翻墙出去了。
我们跟着广播蹦蹦跳跳,伸伸胳膊蹬蹬腿,一转眼,就看见陈州晃悠到我跟前来了。
他胳膊上戴着学生会的红袖章,我笑着说他:“呀,还混了个官儿当。”
“借的李思凡的。”他说,“我给你的笔记看的怎么样?”
“就那样。”我说,跟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响,在他面前蹦了两下,“该会的会,不该会的还是不会,物理之神不眷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