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之后,我出来了校门,没看见那亮惹眼的黑车,却看见了我妈。
她的身材还很好,缎面衬衫,黑色长裤,系一个系腰带,外面套着一件蓝色大衣,头上是同色系的钟型礼帽。
在一众灰扑扑的学生中,她显得尤为亮眼。
看到我出来,她朝我招了招手,我注意到她又烫了头发,比以前的卷还要大。
听见她叫的是我,身边认识的同学没忍住问我:“她是你妈妈啊,好漂亮啊,好像电视里的明星。”
我没有回答,朝我妈走过去,问她:“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老在家也不好,出来走走。”我妈想要伸手拿过来我的书包,我觉得太重,她肯定拿不了多久,于是干脆自己背在了肩膀上。
“你沈叔叔出差了,得一段时间才回来呢,估计要年后了。”
“去哪儿?”
“沈阳。”我妈说。
没得到心里面想要的答案,我挺失望的。
最好他是去也门那里,然后让胡塞武装炸死在路上。
不过沈阳也行,沈阳那么冷,冻死他也好。
“我记得当时走的时候你那辆捷安特是不是还在平西呢,什么时候给骑回来,虽然家和学校离得不远,但你去哪儿也都方便。”
我嗯了一声,落后她半步,往前就看见周身被珠光宝气点缀着的我妈,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他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记忆里我爸对她也是很好的,会给她买好看的衣服,瓶瓶罐罐的护肤用品,可是现在的我妈,仍然是许多个我爸都堆砌不出来的。
那天,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妈,你能和沈文龙离婚吗?”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把眼神挪向地面。
街边的银杏树一到秋天就不管不顾地往下落叶子,一片金黄,仿佛我们走在什么康庄大道。
我看见她摇曳生姿的步履,看见那靛蓝色的大衣,深泉一样的荷叶绿高跟鞋。
她可真美。
她的幸福是我的幸福,我也想知道,我的痛苦是不是她的痛苦。
那双荷叶绿短暂的停留了一下,随后又自然地走动起来,她对我说:“谢羌,别耍小性子,好好读你的书。”
我停下来,望着她渐行渐远,看她止住脚步,等她回头。
“妈,如果我告诉你,他是个畜牲呢。”我的眼睛一眨不眨,那些声音好像不是我发出的,好似离我远去,自由地,飘进她的耳朵。
“妈,如果我告诉你,他强/奸了我呢。”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又有一片叶子脱离大树的怀抱,被风吹到了我的肩头。我好像也成了树叶,飘荡着,游离着。那张艳丽的脸上,所有的色彩都开始扭曲。
“妈,你没有听见过吗?那我说给你听。”
和痛苦一并袭来的,竟然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感。我好像终于大仇得报,亲手剥开我的血肉像她证明,你看,沈文龙是这样一个畜牲,你出轨的人,为他抛弃家庭的人,是这样一个畜牲。
妈,你后悔了吗。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她打断我的话,情急之下,朝我甩过来一个巴掌。
脸上是熟悉的痛感,火辣辣的刺痛,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妈看着我,眼眸猩红,她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打了我之后又很快跑到我身边,蹲下身抱住我,她的眼泪流到我脸上,温热而潮湿,像结束回南天的一场大雨。
那时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妈,你到底为了什么在哭呢。
是为了我的痛苦,还是因为你这爬满虱子的优渥生活。又或许你真的很爱他,因为他的支离破碎,你也随之不完整了。
我没有哭,眼前刮过阵阵秋风,银杏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儿,飘到她脚边。
我仰头看向那些将近枯败的枝头,脑海中竟然浮现出沈文龙的脸,那个衣冠禽兽。我等待着,等待着我妈究竟会选择哪一边。
“小羌,妈妈对不起你。”
“那你会和他离婚吗?”
她没有说话,却告诉了我答案。
我想问她为什么,可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我早该问为什么的,在她一开始选择抛弃我的时候。
我也很想问你,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少。
“小羌,以后你去你表舅家住吧,我想办法给你办转学。”
我妈罕见地拉起了我的手,我没有挣脱:“我不转学,我回平西生活。”
她嘴里的那个所谓的表舅,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时候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再来往过,不见得人家会待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