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搅动我胸中情绪,令我放松警惕,果真又引出一段他要听的话来,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可见,杀神当真未陨。”
“你只管回女君说,世间并无恶神。”
银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我如今异木而栖。”
“看来的确是如此。”
话音方落,血誓猝然发作起来,浑身灼热又疼痛,初时还能忍耐,熬得片刻,已是冷汗涔涔,在榻上蜷缩成一团。
银怯慌忙摸黑替我倒下一杯茶水,递到我嘴边又撇开去,笑容里尽是无奈,“这水如何能缓解你的痛苦。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因缘竟值得你不惜违背血誓。你这样,岂得好死?”
我浑身痉挛,紧咬牙关,嘴里尝到血的腥甜味,却还要挣扎着仰起头,嘶声问他:“难道弑神者能得好死?”
“也未必。但血誓如何凶险你不是不知,这样下去你多半要死在我们前面。”
然而见我如此痛苦却依旧不肯回心转意,他也明白再劝无益,便道:“你此刻莫再想仙异两界的事,血誓能暂且平息。”
我依言清心打坐,痛苦果然消减。
我捋开额角糊满汗水的碎发,吐了口浊气,才又道:“我虽有异心,但绝不会迫害仙界。银怯,你走罢,我只当你没有来过。”
银怯脸上的微笑像烙死在脸上,在此情此景下,因为不合时宜而显出几分诡谲。
“从今你我再不是同僚。他日相见,还不知会如何。”
“还能不能见也难说得很。眼下你速速离去才最要紧。我送送你吧,同僚情谊...尽于此...”
二人沉默地走到门边。
我抢身开门,却愕然僵在门扇这头,只见释天正站在另一头,也正望向我。
红发火麒麟依偎在侧,只披轻薄睡袍,未着鞋履,赤足踩在地上,寥寥几个眼神,描摹出暗流涌动的欲,令人目眩骨软。
我与释天都觉得撞破了彼此,然而,他比我坦然,率先开口道:“可还尽兴?”
银怯惊慌一阵,很快地冷静下来,警惕地打量起来人。释天却看也不看他。
“尽兴过了,我送送他。你们也回去继续吧。”
“继续什么?”守夜的灯火照亮释天眼中的戏谑。
我无法明言,说不出口的话便化作一团淤堵,塞在胸口。
他得胜般冷哼一声。
“猥琐鼠辈,见不得光。你暗中探嗅,只能嗅得阴沟里的恶臭。”
这话自是对银怯说,但释天的目光仍是停留在我这里。
银怯始终沉默地观察着他,抿唇不语。
“若是不愿走漏天机,您自己不出现就是了。您上赶子来现眼,又偏要怪别人撞破,可是多此一举?若是有意杨威,无意藏匿,那也别做这出戏,快快让他回仙界,好让您早日声名远扬。”
释天撇开火麒麟的身子,趋前伏低,贴近道:“难道我不出现,你方才和他在房里时就不曾背叛我?不曾好好当个细作?”
异香呛人。我掩袖咳嗽两声,再仰脸看他,“不曾。”
他并没有因此而疑虑尽除,逼视的目光有如酷刑,要把我肺腑淘澄干净。
此时,血誓因我不得不自辨立场而伺机发动。而那疑心之人全然不知,只道我瞪目咬牙是气急败坏,却哪里能想到眼前女子因为另择栖木而正在承受着背叛仙界的恶果。
“我房中响动你了若指掌,明明都听见了,何故仍不信我?”
释天缓缓挺身,从新归于居高姿态。
我便也挪开眼,视野一低,恰好撞上勾缠于他衣襟的那纤白五指。
“我早下过禁制,你房里的声音再传不到我耳里。”
难怪,他再没来过。
“既未亲耳所闻,又未亲眼所见,你们凭什么疑我?凭什么不信我?”我虽极力克制,但声愈颤,话愈怨,情绪汹涌难平。
“你们?”释天口中揣度着我的失言,刻意将“们”字咬得极重。
我眼眶含泪,一时无言以对。
他却忽道:“是我不该。下不为例。”
“嗯?”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意,高高在上的天神竟会服软认错么。
他明知我困惑,也不肯多言,只把我晾在一边,转而对银怯道:“滚回仙界。嗅到什么说什么。”语罢,转身顺着幽深的甬道大步离去。
火麒麟却从他怀里滑了出来,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改方才妩媚风情,双眼死死瞪着银怯。
她与银怯有隔世的恩怨。
如今我已能对她的痛与恨感同身受,所以见她如此,不禁想看她痛痛快快地把藏在袖管里的匕首刺出去。
释天似是早已洞察火麒麟今夜偏要跟来的目的,见她没有跟上,连头也不回,径自绕过拐角,及地的衣角遁入墙后。
尽头的壁上映出他的影,随他走远而愈加倾斜,最后与砖缝合拢,没了踪迹。
我从壁上收回目光,回神对银怯道:“他既然走了,就绝不会折返与你为难。旁的事只能你们二人自己解决,我进屋去睡了。”
银怯点了点头,从我屋里跨出,微笑地打量火麒麟。
她已转世,银怯认不出来。
她却比谁都知道眼前那副微笑之下,是怎样一把能将人抽筋剥皮的无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