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凰离开皇宫时刚刚六岁,如今十几年过去,留下的故人也着实不多了。昨日在猎场上,最终将猛兽击杀的锦湘王楚珺,比她小上一岁,当年却是个十足的跟屁虫。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无比。她最好的朋友纯珧长公主,如今常年居住在封地,极少回京。上次秋狝上匆匆一面,也未说上几句话。时间太久,终究还是生疏了。
至于先皇的后宫,昔日深宫里的珠帘绣榻,如今也只剩下太后和敏太妃二人独留宫中。敏太妃一生无儿无女,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教导,是她的姨母,自然待她极好,可慈宁宫的那位太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位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而是锦湘王楚珺的嫡母,虽贵为国母,却素来行事低调,不露锋芒。她似乎对陆凌凰的身世并不在意,对她的存在也始终不咸不淡,既没有冷待,也未曾示好。
可陆凌凰心知肚明,这位太后虽少言,却是深宫中真正的老谋深算之人。所以她收敛了一些心绪,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深宫里的这位老狐狸。
这条路,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走过。
宫墙高耸,飞檐翘角,在秋日微弱的日光下投下漫长的阴影。两旁的宫女太监见她经过,纷纷垂首行礼,行止间透着几分谨慎。
她走得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只是前来请安的皇室晚辈。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始终存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这位太后,不曾亲近,也未曾刻意疏远。她从不曾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可也未曾流露出半点关心。
她在宫中长到六岁,被赫王接回毓枫郡后,便极少再入宫,更遑论往慈宁宫请安。太后亦从未主动召见过她。今日破例,绝非无缘无故。
“郡主,慈宁宫到了。”李嬷嬷微微弯身,侧首示意。
陆凌凰抬眸,望着眼前的朱红宫门缓缓开启,檀香氤氲,静谧深沉。她轻轻拢了拢披风,压下眼底的思绪,换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踏步入殿。
殿内金炉焚香,紫檀雕花的暖阁之中,帷幔低垂,透着浅淡的檀香气息。几个宫女低眉顺目地立在两旁,不发一言,整个慈宁宫内,静得仿佛能听见檐角风铃轻响。
太后身着素雅宫服,乌发间别着一支并不张扬的凤钗。岁月在她眉眼间添了些淡淡的痕迹,却未能削去她天生的威仪,哪怕不言不语,亦自有一股沉稳尊贵的气度。
陆凌凰行至殿前,屈膝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请安大礼,声音不疾不徐:
“平禛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凤体康健,长乐无忧。”
太后微微抬手,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佛珠上,语气和缓道:“平禛,何时回的京?”
陆凌凰起身,恭敬道:“回太后,臣女三月前回京。未曾早日进宫请安,实乃失礼。”
太后轻轻点头,语气淡然:“哀家还记得,先帝驾崩那年,你还未及笄,如今竟也这般大了。”
陆凌凰垂眸,神色恭顺,未作回应。
太后轻轻拨弄着腕上的佛珠,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昨日在猎场上,你那一箭教哀家好生吃惊,陛下未曾怪罪,反倒说你护驾有功,你向陛下求了官职。这般志向,倒是难得。”
陆凌凰目光微动,仍是恭敬应道:“护驾乃是分内之事,臣女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为大裕效力。蒙陛下开恩,准许入仕,实属幸事。”
太后轻轻一笑,神色不辨喜怒,拨弄佛珠的动作未曾停下,语气却似随意地问:“你母妃若是知晓,可会赞同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大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仿佛连焚香的烟气都停滞了片刻。
陆凌凰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又松开。她早已习惯了母妃的冷漠,这些年来,更学会了不去在意。可当此刻太后提及,她却仍感到一丝难言的沉闷。
她敛眸,恭顺道:“臣女不知。但既已做出抉择,便不会后悔。”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仿佛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可陆凌凰的神情平静如水,教人无法捉摸。半晌,太后微微颔首,轻叹一声:“你倒是随了你父亲。”
陆凌凰垂眸,未置可否。
片刻后,太后话锋一转,缓缓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曾定下婚事?”
陆凌凰抬眼,直视着太后,笑意恰到好处:“回太后,臣女尚未婚配。”
太后微微颔首,似是不意外,淡淡道:“你自小随羽门药君修行,性子豁达。可女儿家的婚事,终究耽搁不得。你看,纯珧比你大上几岁,如今也已定下婚事。”
陆凌凰心中微动,视线微微一转,看向太后:“长公主的婚事,定在哪家了?”
太后轻轻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兵部尚书之子,李宗伟。”
陆凌凰微微蹙眉,旋即笑了笑:“那……长公主与这位李公子可是情投意合?”
太后似是不急着回答,反而随手拨弄了一下佛珠,语气不缓不慢:“李尚书忠心耿耿,李家世代簪缨,是朝中不可多得的重臣。李公子亦是才华横溢,品行端方,与纯珧倒也算是相配。”
陆凌凰微微抿唇,轻声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