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凰步履平稳地走着,御花园的风轻拂过衣角,携着一丝初秋的凉意。殿宇巍峨,宫灯映照着深红的宫墙,显得十分静谧。
陆凌凰小时候曾住在还是敏妃的柔福宫,那时天真无忧,偶尔好奇母妃郁绾绾的事,便会央着敏妃讲给她听。但每当这时,敏妃总是微微叹息,目光落在远方,仿佛在追忆什么,又仿佛在压下不愿多言的情绪。
在敏妃的叹息声中,这孩子便学会了不再问母妃的事。
她只知道,母妃和姨母曾是北昭前朝的亡国公主。北昭乱起,她们的部族败落,姐妹二人便被先皇与赫王自北昭带回大裕。一个入宫为妃,成了大裕的敏妃,一个则嫁给了大裕唯一的异姓亲王赫王,做了赫王妃。
除此之外的隐秘,她一知半解,敏妃亦从未向她多言,而她,也从未试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依稀记得,幼时每逢母妃寄来书信,信中皆是对敏妃的问候,而她的名字,鲜少被提起。后来,她才渐渐听出些端倪——母妃在信中曾言,如今亲自教养侧妃的女儿知辞,不便将她接回毓枫一同抚养。于是,这一拖,便拖到了她六岁。
那一年,赫王陆启上京述职,见到她时,只淡淡打量了她几眼,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是否愿意随为父回毓枫?”
于是,她被带回了毓枫郡。
小时候,她是怨过这位从小被钦点为太子妃的长姐的。她觉得,是陆知辞夺走了母妃对自己的关爱,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可等她回到毓枫郡,发现知辞早已嫁入东宫,而母妃依旧对她冷淡如初,她才明白——这事,或许怪不得任何人。
这世上有些人的冷漠,并非是因为被谁夺走了什么,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那份温情。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稳步向前,走向皇后陆知辞的寝宫。
仪瀛宫宫门口早已有宫人候立,见她前来,便福了福身,低声道:“郡主,请随奴婢来。”
陆凌凰微微颔首,迈步跟上。
大殿之内,鎏金雕花的屏风后,一道端庄而清冷的身影静静端坐在主位。陆知辞身着一袭绛红色凤袍,衣袖绣着金线团雀纹,乌发高束,发间凤钗低垂,流苏轻晃。
她生得极美,眉眼温和,气质娴雅,浑然天成的端庄风韵,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周身并无寻常贵妇的矜贵娇柔,而是多了一分藏于骨子里的沉静。
这便是陆知辞,她的“长姊”,如今的大裕皇后。
陆凌凰缓步上前,在殿中停下,恭敬行礼:“平禛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她的礼仪无可挑剔,既不显生疏,也未刻意亲近。
陆知辞坐在绣墩上,抬眼望着她,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开口:“平身。”
陆凌凰直起身子,与她目光相对。她本以为会从陆知辞的眼中看出什么,可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却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平和,既无喜色,也无过多的情绪波动。
“你回京已有三月,竟是今日才来看本宫。”陆知辞淡淡道,语气不疾不徐,听不出责怪,也听不出亲近。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宫务繁忙,平禛未敢贸然叨扰。”陆凌凰微微一笑,神色平静。
陆知辞端起案上的茶盏,手指修长,动作优雅。她轻轻抿了一口,半晌,才道:“你我姐妹,无需多礼,坐吧。唤我姐姐便是。”
凌凰恭敬称“是”,在她身旁落座,姿态从容,毫无惶然之色。
“母妃曾教养过我几载,却从未提起过你。”
她语调温和,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陆凌凰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淡淡道:“母妃心系姐姐,想来也不必提我。”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静谧,只有案上檀香袅袅,随风飘散。
陆知辞缓缓回首,望向她的目光深邃幽远,语调仍旧温和,却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意味:“母妃的事,你可曾怨过?”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陆凌凰心中微微一震,却依旧神色如常,淡声道:“平禛何德何能,敢怨母妃?”
陆知辞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探究,仿佛想要看透她眼底的情绪。
片刻后,她轻叹一声,语气柔和却意味深长:“可你终究还是走了这条母妃最不想让你走的路。”
陆凌凰垂下眼眸,未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