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宜心头复杂,她原以为陆凌凰入仕,或许只是志趣所向,或许是郡主身在皇室,有自己的筹谋。可如今看来,这位赫王府的郡主,心中藏着的,是这般执念。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举杯敬她:“郡主之志,相宜佩服。”
陆凌凰与她杯盏相碰,低声道:“此去仕途,步步艰险,相宜,可愿站在我这一边?”
林相宜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既称知己,何须再问?”
凌凰倚靠着二楼的雕花栏杆,微微晃着酒杯,桃花酿啊映着楼下的灯火璀璨。丝竹悠扬,舞袖翻飞,汇香楼的歌舞一如往常的热闹非凡,舞姬轻盈旋转,红纱拂过琉璃灯盏,洒下点点流光。
林相宜坐在她身侧,手托香腮,悠然欣赏着台下的表演,侧眸见她神色微怔,似在出神,不由轻笑道:“陆编修这是被哪位娘子的舞姿勾了魂?”
凌凰微微一顿,垂眸看向杯中的酒色,淡淡笑道:“酒意微醺,倒是想起些旧事。”她语调平静,指尖却轻轻敲着杯沿,思绪早已飘远,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夜。
那是漠燕关最热的一夜,空气干燥得仿佛能点燃战甲,燥风裹挟着滚烫的黄沙,扑打在她的脸上,炽烈如火。
燕寒王的撤令已下,全军有条不紊地后撤,然而她的手却死死握紧,连掌心被指甲刺破都毫无知觉。
粮道陷落,夏侯将军被围,他孤军死守,已是强弩之末。而北昭鹰军的裴宇,自恃无敌,仅带五十精锐,便要来取他性命。
她当时在山上,带着一队弓箭手,远远望着——
夏侯轩与裴宇短兵相接,血流如注,他以一敌三,终究寡不敌众,长刀断裂,身形踉跄,最终被裴宇一枪挑落马下。
刹那间,她呼吸一滞,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她知道,燕寒王的命令是撤退,可她如何能撤?
她没有犹豫,直接命令弓箭手放箭!
箭矢破空而出,如暴雨倾盆,五十人的鹰军小队迅速溃败,最后仅剩裴宇一人持枪独立,苍茫战场上,他孤身站立,如嗜血的孤狼,仍旧不肯退却。
她沉住气,搭弓,瞄准,射出一箭。
铛!
裴宇旋枪一挡,金铁交击,那一箭被他生生格开。
他抬起头,漠然地扫过她所在的山头,唇角微勾,露出一丝讥诮。
“陆家小儿,”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荒漠中回荡,像是猎人盯上了猎物,“就凭你?”
她不答,眸光微寒,反手拔出腰间长剑,猛一夹马腹,策马疾驰!
尘土飞扬,她与他在满目焦土间展开生死厮杀,烈日炙烤着血迹斑斑的盔甲,她的肩膀被他一枪贯穿,血顺着战甲缝隙渗出,可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剧痛,在对方长枪压下的瞬间,反手一刀——
刀刃破开血肉,贯入他的胸膛。
血溅烈阳,裴宇瞪大双眼,握枪的手再无力气,直直坠马。
她翻身下马,揪住他的发髻,锋利的刀刃一挥,手起刀落,提着他的人头,回了大营。
“陆凌凰。”
燕寒王楚珣唤她的名字,语气如冰雪压顶,冷沉得令人窒息。
凌凰站在大帐内,周遭将领们皆噤若寒蝉,目光交错之间,透着一丝惶然。她的哥哥陆凌宸站在其中,却无法帮她说一句话。
她抬头看向燕寒王,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将军,一身铁甲,剑眉冷峻,目光幽深如深渊。他为人沉稳冷静,治军严厉,他从不轻易犯错,也不轻易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下令撤兵,必然有他的道理,陆凌凰此举实则是不顾军令。
“擅自违令,孤军出击,你可知罪?”他的声音平静,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她浑身浴血,单膝跪地,咬着牙:“凌凰知错。”
被裴宇斩杀的夏侯轩是他的亲舅舅,他如何能不心痛,可若是只顾一时之勇,轻易被仇恨所蒙蔽双眼,在战场上不仅会丢了自己性命,亦会赔上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燕寒王看着她,眼底深沉如海,半晌,才冷冷吐出四个字:“滚回京去。”
她被遣返回京,带着被削去军功的罚令,连夜踏上归途。那一夜,风中尽是烧焦的气息,她坐在车厢内,指尖紧紧攥着破碎的衣袖,指节泛白。
她不是后悔,只是心中郁结难平。
陆凌凰晃了晃酒杯,微微眯眼,透过杯中微漾的酒液望向楼下歌舞,眼底晦涩难辨。片刻后,她轻笑一声,低声呢喃:“仕途多艰啊……”
语气虽似感慨,然其中意味,旁人难辨。
她仰首饮尽杯中酒,清冽的酒液顺喉而下,带着微微的灼烧感,唇角却勾起一丝自嘲。
林相宜静静看着她,手指轻扣杯盏,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却未再追问,只是端起酒杯,轻轻一碰,声音柔和:“旧梦不堪,何须回首。相宜祝平禛往后的前路,皆是坦途。”
陆凌凰闻言,缓缓收回思绪,抬眸看向林相宜,伸手接过杯盏,举杯相碰,朗声道:“敬你我二人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