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刑部拒绝验字迹,便等同默认信函有假,乃是刻意罗织罪名。
——可若真去验,即便摹仿得再像,终究会露出破绽!
堂内众官神色各异,明显已经有人开始察觉其中的不对劲。
范登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微泛起波澜。
——陆凌凰如此镇定自若,显然她对自己笔迹真假胸有成竹!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此事,的确该验。”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司吏,沉声道:“传掌书司,立刻比对笔迹。”
陆凌凰微微垂眸,她知道,若笔迹一旦出现破绽,刑部便不得不重新调查这封信的来源。而信函出自端王府,若真要细查,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必然会浮出水面。
*
待陆凌凰走出三司公堂之时,天色已近破晓,东方的天空被一层浅淡的金辉染开,却掩不住夜色余存的沉冷寒意。
她步伐稳健地登上赫王府的马车,车厢内昏暗幽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她缓缓阖眸假寐,外表看似平静,然而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早已预料到楚珺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她拖入这场漩涡,可她未曾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狠绝,直接下了杀招,想让她万劫不复!
方才公堂上的一幕幕,仍旧历历在目。
——楚珺的布局,步步杀机,每一步都算得滴水不漏。
楚珺先是暗中收拢端王府的心腹,收买了一名曾在赫王府当差的旧仆。此人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数月前因犯错被逐出赫王府,后至端王府为仆。他在赫王府时不过是个端茶送水的下人,并不被重视,可他曾有机会接触陆凌凰留下的旧物——信笺、字帖、书稿。
他被逐出赫王府,自然不可能再接近陆凌凰,可端王府的人却知晓他的“过往”,以重金买通他,让他“献上”自己曾收存的陆凌凰书信!
随后,那封所谓“密谋弑君”的信便悄然出现,笔迹与她的无二,连墨迹笔锋都仿得惟妙惟肖,配合刑部的指控,瞬间便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可这还不够。
楚珺深知,单凭一封信尚不足以让三司下定论,于是他安排了第二重杀招——活口攀咬!
那名被逐出赫王府的旧仆,如今已然成了端王府的人……
在公堂之上,当范登明出示那封信函、箭矢之时,此人立刻跪倒在地,颤声哭诉:“小的……小的确是奉陆编修之命,将信件从赫王府送往端王府。”
他的声音颤抖,眼中含泪,语气中尽是恐惧与愧疚,仿佛被逼至绝境的可怜之人。
“当日,陆编修曾数次书信往来端王府,小的不过是个卑微的仆役,不敢不从……可小的万万没想到,竟会牵扯到大逆之罪!”
他的指控看似漏洞百出,却偏偏卡在一个关键点。
他确实曾是赫王府的旧仆,手中的信件确实难辨真假。
这便意味着,他的话,极难一口否认!
一旁的大理寺官员顿时神色冷厉:“你可敢以性命为誓,所言句句属实?”
那人连忙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鲜血渗出,声音哽咽:“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陆凌凰微微眯眼,看着那封信函,又看向那名颤抖不已的仆役,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赫王府内的管事过堂,看看他是否真是奉我之命。”
她话音落下,刑部尚书范登明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深沉地望向她,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图。
大理寺少卿邓冉眉心微蹙,眸色幽深难测。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那名跪伏在地的仆役身上,似在观察他反应。
而那仆役显然没有料到陆凌凰会提出“请赫王府管事作证”这一招,他身形猛地一僵,原本伏地的额头微微抬起,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极力掩饰回去,声音颤抖道:
“回大人……小的只是个卑微的仆役,管事们日理万机,未必记得小的……”
“记得。”
陆凌凰截然打断他,脸上甚至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赫王府人口册一向严格,仆役出入皆有记录,纵使府中事务繁多,管事们又如何会忘了一个‘曾奉我之命’传递机密书信的人?”
那仆役脸色骤变。
他双手死死按着青砖,浑身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再辩解些什么,可陆凌凰已然淡淡道:“刑部若真心要查,何不一并请赫王府守门侍卫来问问?看看这三个月来,他是否曾自由进出,是否真的曾送信?”
这句话一出,大理寺官员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变。
赫王府是宗室王府之一,管理一向严谨。出入府邸的仆役皆需报备,特别是新回京的陆凌凰,她的动向更是备受关注,一个身份卑微的仆役若真能随意收发书信,那赫王府的规矩岂不形同虚设?
再者,陆凌凰回京也不过三月,这名仆役又是何时得了这等“重任”?
邓冉的指尖在案上轻叩,目光沉沉地望着仆役,忽而低笑了一声,嗓音低缓:“看来,陆编修对赫王府事务还算熟稔。”
陆凌凰垂眸,淡淡道:“自然。”
邓冉看了她片刻,随后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地对刑部尚书道:“范尚书,此案既牵扯赫王府,陆编修愿请赫王府管事作证,不若一并查明,以免有失公允。”
仆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发颤。
范登明眸光深邃,沉吟片刻,点头道:“来人,传赫王府管事过堂!”
话音一落,仆役身子猛地一震,额头上冷汗涔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开口,却见陆凌凰缓缓俯身,看着他,声音极轻:“看来,你还没想好自己该如何交代。”
她语气温和,眼底却泛着冷意。
“莫非……要等赫王府管事来了,你再考虑该怎么改口?”
她的声音极低,落在仆役耳边,宛如一根细细的针,缓缓地扎入他的心脏。
仆役终于绷不住了,脸色惨白如纸,身子颤抖着,竟是当场瘫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哆哆嗦嗦:“小的……小的冤枉啊!小的也是受人指使……小的……小的不敢说……”
大理寺官员目光一凛:“受谁指使?”
仆役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在众人的逼视之下,他终究支撑不住,咬牙切齿地抬起颤抖的手,缓缓指向——
端王府的人群中。
那一瞬,堂上众人神色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