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扶周教头下去休息,”他指向宴席末尾的位置,“给岳飞设个座!”
岳飞刚坐下,完颜宗望身后,一中年男人站起身,举起酒杯。
“我们金国对勇士一直敬佩,”他汉话比完颜宗望要标准得多,若不是穿了身女真服饰,很难看出来这是个金国人,“岳小将军,我敬您一杯!”
岳飞直愣愣地站起身,正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对面传来一声嗤笑,但见中年男人下首一人起身开口道:“哎!我们金国勇士从不用这等子小酒杯,没得辱没了岳小将军!”
“梁大人,这堂堂大名府,莫非连海碗都寻不出?” 他眉毛细长长一条,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成了精的黄皮子。
这两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韩企先,弟弟叫韩常。都是原先在辽国朝廷里做官的汉人,因金国入侵后被俘。兄弟俩自幼饱读诗书,因而这次来宋朝出使,完颜宗望特地带上了他们。
“有!有的有的,来人,上大杯!”梁中书在这种事情上从不会落于下风。
小侍从端上来两个酒樽,足有小儿头颅大小。
“给我满上!我先敬岳小将军一杯!”
韩常端起酒樽当先饮尽。
“岳小将军还不喝吗?”他捧起空空的酒樽底给众人看,“小将军武艺惊人,酒量也必得冠世。”
岳飞看向满盈酒液的铜樽,内心有点发怵。
实际上,他酒量并不行,喝多了不仅犯晕还头疼。往日里,他和周侗对武,清茶一盏足矣,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
一整樽的酒全喝完,他感到胸腔中如坠火炭,耳中嗡鸣声渐起,眼前韩氏兄弟的面容渐渐模糊成两团阴影。
“好!”韩企先大力鼓掌,“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岳小将军既饮了舍弟的诚意,”
方才小侍从又上了满满一壶,他端起酒樽,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岂能薄了我的面子?”
这下,席间人都看出来,这兄弟俩是在给岳飞灌酒。
马政看了一眼完颜宗望,他毫无表情,神色自若地在挟菜吃。
也不知是他授意的,还是这兄弟俩想邀个功。
他正想着,儿子马扩已经拍案而起。
“我同岳鹏举乃至交好友,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与大人喝上一杯?”
韩企先面色青白不定。
马扩不是岳飞,他也不是二皇子,思忖再三,终究不敢下了马扩的面子,冷哼一声接过酒盏。
“行了,马大人的酒,给你喝是你的荣幸。”
完颜宗望淡淡的看了一眼岳飞,眼神中带着思考和打量。
马政暗恼儿子莽撞,但这酒已饮下,他只好开始绞尽脑汁地活跃起气氛来。
“哈哈哈,二皇子抬举犬子了,老夫陪二皇子一杯。”
已经试探够了,完颜宗望也不再是之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两方互相敬起酒来。
推杯换盏了几巡,到夜深露重时,这场宴会终于结束。
梁中书和马政送金国人前往别院,厅内只余下少数几人。
岳飞踉跄着扶住廊柱,晚间寒风吹过,他清醒了几分。
忽然一股温厚的力道拖住右臂,他转头正对上马扩。
“西厢备了醒酒汤,岳将军可愿移步?”
西厢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小侍从端来两碗醒酒汤。
“今日若非马兄......”
两人举起汤碗喝了个干净,岳飞刚起话头,就被马扩止住。
“哎,鹏举何须客套!你今夜可是大大为我们宋人长了脸,我实在是甘拜下风呐!”他放下汤碗,面色带起一抹愧意。
“哪里!马兄太过自谦。我听说马兄乃本朝武状元,若是得空,小弟想请教一二。”
“好说!”
他拍了拍岳飞的肩,忽然开口问道。
“鹏举可愿随我一同进京?”
岳飞抬头看过去,马扩站在窗边,猎猎寒风吹得窗户噼啪作响。
“完颜阿骨打帐下,连牧马奴都知道弯弓射箭。可咱们呢?”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被窗外的寒风裹住了尾音,“上个月路过河间府,守军的甲胄都生了虫蛀。”
“我观你枪法如电,拳法娴熟。随我入京,我荐你入禁中,总好过在大名府籍籍无声!”
“非是小弟不愿。” 岳飞看向马扩,这位武状元眼神恳切,他摇了摇头,“汴京的权贵们只知歌舞升平,但是边军连冬衣都难周全。” 他站起身,背后长枪撞到桌沿,发出一声闷响,“与其在汴梁做个禁军教头,不如仍在大名府当我的小兵。有朝一日,我照样能得封将军!”
马扩沉默片刻,忽然放声大笑。他用力拍了拍岳飞的肩膀,震得烛火摇曳。
“好!鹏举有如此胆识,到时候,马某就做你帐下先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屋内,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两杆即将刺破苍穹的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