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灾,万万无解之题。
柳静姝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挪开眼垂眸:“怎么不见池……”
“小堂主。”关鹤急急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显而易见地浮着扭捏与犹豫,“小堂主,如果……如果醉语堂决定并不插手这桩事,您会生气吗?”
暗中跟随的这几年里,他们私里早就明了了小堂主的性格。就如从前的柳淮烛,侠义当身,要的乃是遥遥天下皆有安稳。
但醉语堂不是,池霁从来都不想再介入任何一股纷争里。
关鹤很是担心,害怕柳静姝因此觉得醉语堂过于不仁义,即便之前池霁亲口说的是——“她才是醉语堂真正的主人,若她想要我们去管,那我们就要去管。”
那时的他对着文、关、邬三人道:“我们都是依靠着折花作酒留下的东西,才得以活下来的,在她面前,我们并没有这个资格去谈论想或不想。”
关鹤想,虽然她并不反感听从小堂主的话,但,那是疫灾啊,他们醉语堂即便再厉害不过,也不敢说一定能安全地从中抽离,而且堂里似乎也没太多医术高明的人啊……
她胡思乱想着,丝毫没注意到柳静姝已经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柳静姝烫灼的身体在这会儿凉了一点下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她穿戴好,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眼睛晶亮。
那双圆圆的杏眼像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叫关鹤一抬头就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她的嗓子还带着瓮意,说:“当然不会了。”
“这是疫灾,天上神仙来了都不一定救得回来的事儿,你们又不是大夫,我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事生气?”
她的两颊泛着红,三两步走过去推开了门。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柳静姝冷不禁抖了一下,拢紧了衣服,又从另一边的柜上拿起了一块新帕子,浸过一边铜盆里泡着药草的水。
浸湿、拧干,一切弄好之后,她才学着关鹤的样子,将帕子带上了。
外边的雪停得彻底,已有消融的迹象了。
她头一歪,笑盈盈冲外边道:“走吧,带我去见池霁。”
关鹤有些呆在她的笑脸里,自打这个冬开始落了雪起,小堂主便日日浮着一脸失神落魄的不开心样。他们都知道,那些前朝往事底色悲凉,或许因此沉寂上好一段时间都说不定。
而如今遥安又有了疫灾……关鹤脑子一片混乱,实在没想明白小堂主方才为什么笑。难道是因为体温过烫,给她脑袋烫糊涂了?
她胡思乱想着,没等想明白,就听见门口的人催促了声:“关鹤?你在想什么呢?”
“啊?啊,没什么,来了、来了……”
这场下了许久许久的雪在昨夜彻底停了,柳静姝步履缓慢地踩在积雪上,细细感受着铺天盖地的冷意与自己滚烫的体温相撞,然后又相融。
她在梦中那条无尽的黑路里,逐渐想明白了什么。
单单一个人是不能够改变世间什么的,一个人的能力不过是以卵击石。十八年前的柳淮烛是,十八年后的柳静姝也是。
可即便一个人,她也想要一试。但在那之前,她需要给池霁吃一颗定心丸。
“叩叩”
她抬手敲响了门,屋内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直到没有,然后慢慢地有一阵悉嗦,缓缓有一个人的身影走近了门。
他在门前停下、犹豫,长吸一口气。他的手搭上了门,“啪嗒”,门开了。
“小神……”池霁的脸强硬挤出一个笑,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他呆愣愣吐完剩下的音节,“棍……”
白嫩的掌心向上,拇指里轻轻扣着一柄折扇,一副讨要的样子。
池霁那双桃花眼逐渐被长睫覆拢,嘴角一寸寸垂平了下去,但笑只顿了稍稍一下,继而又扬了起来。
“小神棍,你醒了,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先进来吧?门外风大。”
他说着去拉柳静姝的手腕,柳静姝却站定在那,手伸着,直白地说:“池霁,把簪子给我。”
池霁转过去的背影一僵,门里的文岚枫、邬渡春和门外的关鹤目瞪口呆地看着柳静姝。
在门开之前,他们正在谈论着疫灾的情况。遥安的疫灾实在突然,非是有史记载的任何一种,无人知晓其中的解法在哪。
这样情况之下,任何一个不通医术的人擅自插手,都是死路一条。
她在这时候要簪子,果然是打算要醉语堂挺身而出吗……池霁笑了笑,余光看见了自己放在一边的酒壶。
他伸手捞过酒壶,不顾前后四人略显惊讶的眼神,对嘴畅饮了下去。一壶酒入嘴辛辣,顺着喉咙冲入了肺腑,四肢百骸在那瞬犹如灌注了一股暖流。
池霁痛痛快快喝干了一壶,随意抬手擦拭了嘴边的残留。末了将酒壶一放,转身从怀里掏出了那支流云素簪。
他向来流光四溢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将东西递在了她的眼前。
垂眸、喉结滑动了一下,咽下腔内的余香:“柳静姝,我知道……我只是那年爹看着可怜收来的野孩子,醉语堂本和我毫无关系,你想要回去是理所当然的,但……”
“停!”
柳静姝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她接过簪子,借着日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这东西,比起那夜的皎月相照,日光的沐浴更能让她看清簪子的样子。它是素雅寡淡的,即便雕镂它的人为它赋予了一截流云的纹路。
柳静姝把它戴在了头上,她站在门外,晴明的光亮照在她眼睛里。
她的眼睛盛满了笑意,在雪的映衬里更是干净。她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