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稚宜从母亲房里出来已过了晌午了,来不及歇个午觉便和凌霜整理起自己背默的诗经词句和自己捣腾的香谱,顺便把自己和凌霜眉染做的针线简单收纳。抄录了几篇苏景琛那里送来的几页笔记之后,凌霜扶起苏稚宜的手臂陪着她在屋内走动来松泛筋骨,也是因有医官说大小姐平日里为了健康也是不宜当个久坐的低头族。苏大小姐边走边看向凌霜道:
“天气寒冷,之前让你把我份例的几斤燕窝给三妹妹那儿伺候的丫头们拿去,再从她们手里换些厚实的棉被和好炭,你办妥了吗?估摸着被子到日子该揣些新棉花了,又恐时间赶不上,还是直接换几床新的好。”
凌霜笑着,温和道:
“回大小姐,和往年一样,婢子几日前就办好了。服侍三小姐的姑娘们爱美,听说有燕窝,都愿意拿些手头富裕的棉布珠花儿来换。我和眉染把去年过冬的棉被都拿了出来,再加上今年换来的都是绰绰有余的。您不是临时好几次去咱们女使房里面看过吗?晚上炭一烧起来,屋子里暖暖的很舒服呢!”
苏稚宜这才舒一口气,转头对凌霜说:
“不亲自看看,我总不放心,我这儿的姑娘们除了你和眉染,怎么说还养着几个婆子和五六个小丫头日常服侍着做粗活。虽然不比二弟和三妹妹那里的几十口人,却也不能亏待了。女使屋子务必要和弟弟妹妹的一样暖,生活所需吃食也要按着定好的份儿来。不够的你就来回我,我亲自给补上。”
见凌霜点头称是,苏稚宜又问道:“我想起来了,上月你不是拿了府里分给我的一只纯金镯子送到当铺里换了几十两银子吗?现在是否还够用?”
凌霜回想了一下,从苏稚宜的梳妆屉子下拿出一个被细心保管着的账簿递给大小姐,流利答道:
“婢子当时拿来了五十两的银票,可那个金镯子当时三小姐也有一个;怕人家说闲话,我就让咱们屋子里的小丫头用了二两银子悄悄在隔壁的荆钗阁打了个高仿鎏金的,就收在您床下不常用的首饰箱里。一月过去了,除去赏人和日常贴补,现下二十两还是有的。”
苏稚宜细细翻阅手中的账本,笔笔账目被凌霜记录得清晰明了,大小姐不禁感叹道:
“母亲曾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却觉得当了家才知首饰珍宝贵。就那么一个镯子,不过是金子做的便值这么多银子。你瞧,不过一件做官人家常见的金镯子,却能换来每日几斤的新鲜牛肉、猪肉、鸡肉,还能得这许多的米面柴火,养活好多丫头下人。再加上能落在咱们手里的月例银子和份例,这一个月都用不完呢!”
凌霜心存感激,衷心地夸赞起大小姐:“城里的尊贵小姐们哪一个见了面不爱攀比娇俏衣衫贵重首饰的?偏您还愿意体谅我们。为了您分不到时新的丝绸锦缎,那些个小姐没少看笑话……”
见凌霜不敢说下去,苏稚宜一脸无所谓地接道:
“不过是说我空占嫡女的名头,穿着打扮又穷又寒酸吗?这些人,我难道不想要三妹妹那大金钗红宝石吗?苏楠故意克扣我的银子,给他的心头肉穿金戴银,苏楠才该死该唾弃!我何苦因别人的过错生气伤自己的身子?依我看,让为咱们办事的人吃饱吃好不受冻,过得舒服体面有银子傍身才是正事。我虽然愿意自己俭省,却没资格让所有人都跟着我将就。”
这时眉染欢快地从院子中打帘进来,头上新添了几只干净水嫩的粉蓝色珠花,和凌霜今日佩戴的芙蓉花式样的通草花簪很是相称。眉染手巧,拿了漂亮的小珠子紧紧绕在细铜线上,又把软软的细线拧成各式花朵模样,远远看去竟和真的一样,配上月白色的加棉袄子显得保暖又格外清雅。
苏稚宜看到这些养眼的花朵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又看她们面色红润,想是吃得不错。大小姐不由得用帕子指着丫头们头上的首饰不由赞许道:“那些花簪都是你亲手做的?真好看。”
眉染点头雀跃道:“正是呢!这手艺都是婢子母亲教的,她年轻时就给人修补首饰、缝补衣服换银子。您不是让凌霜姐姐拿燕窝换些体几吗?正巧碰到了舒晴姑娘,我夸了她的衣衫几句,她便赠了我们些花儿首饰。”
苏稚宜见此便吩咐道:“既然来了,就帮着我和凌霜整理整理我抄录的诗词笔记吧!特别是那些香谱,有制成的,还有那未完善的方子,我都标注好了,千万别弄错了。还有那些针线绣品的练习,也都拿出来,预备着今日检查,我好带过去。”
说罢主仆几人就各自散去找东西了。苏老爷不愿意花银子从未给苏大小姐请过教习姑姑,更不愿意大小姐有思想反抗自己,只是让母亲柳夫人简单教教女红就罢了,不曾想苏稚宜极有天赋,学的又快又好,只是外人不知道。幸运的是,柳夫人出嫁前便有才女之名,苏稚宜又爱极了母亲陪嫁来的诗词集和琴谱,学得又认真。有了苏稚宜的诗词声和练琴的欢声笑语,柳夫人和身边的王妈妈再不觉长夜漫漫难打发。后来,柳夫人便教着苏稚宜女红,母女俩还有王妈妈和凌霜一起在府里做些绣品衣物之类的,拜托府里的秋姑娘送出去换些银钱,或补贴家用,或买些香料制些香,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
苏稚宜主仆收拾东西之时,苏南也没闲着,他正和自己在上京城任职的旧相识 –礼部尚书王荀,在临川城一家幽静昂贵的茶馆包厢品茶,这位王大人同样投靠在护国公安尚书门下。王荀出身寒门的读书人家,和过世的夫人生有一女,如今当家的是他的平妻李氏,育有一子。说起来王大人也是苏楠的伯乐,见安将军打了胜仗得圣上重用,兼贵妃娘娘日益受宠,苏楠便起了改换门庭之心,趁着他四处巴结安尚书的党羽却屡遭挫败之时,给他指了条明路:光嘴上承诺的好听没用,自行凑足三十万两白银送进安尚书的国公府,再想法子跟工部讨交情,把治河的沙土石沙料子交给安将军经商的二儿子。有了这一套的组合拳打下来,安尚书算是收下了这条半路忠心的狗,自然投桃报李,亲自帮他弹劾掉了同在临川的柳家旁系子侄,用自己人填上了空缺儿,从此成了绑在一条藤上的蚂蚱。
典雅的茶馆内,茉莉花茶香气扑鼻,像仙境般不染俗尘,可苏南谄媚的脸和妄图讨好王大人的哂笑打扰了这美妙的氛围。王荀打断了苏南想给自己添茶的手,屏退了雅间等着服侍二人的丫头和身段儿曼妙的茶艺师,郑重其事地向色眯眯的苏楠问道:
“知府大人,之前安将军命我给你传话,让你给贵府大小姐物色合适的夫婿,你找了几个秀才,模样是不错,可我怎么听我们礼部的几个员外说,这几人家中的长辈,不是在给人家做乳母,就是掌柜庄头的出身?”
苏南听了这番责问,并未察觉到王荀话里的深意,洋洋得意道:“是啊,知女莫若父嘛!我早和将军身边的林正侍郎商量好了,那个孽女才疏学浅,柳家更是早就今非昔比不成大器了,这等货色自是配不上王公重臣。我们想着,与其送上门叫高门显贵的嫌弃,不如找些个中下等的贫农人家,最好是婆母厉害的,和我一起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叫她知道和咱们作对的下场!嫁妆和彩礼都不用多少,等将军归来前,直接塞过去就行。”
对面王荀的神色陡然冷峻起来,眼中盛满了怒火道:“真是自作聪明!你还不知道吧?就是那起子青楼女,前两日哄骗着林正多灌了几碗黄汤,那厮也是无用,发酒疯上起头来竟大放厥词,嚷嚷着说苏家的大姑娘是个送人都愁卖不出去的下贱货,身段儿模样还不如这些歌舞姬,便是给他家的护卫家丁玩玩儿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