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也同样混迹后宅多年,打量到苏稚宜身上的发钗手镯、裙子都出自靖柔,一举猜中她二人关系密切,并非塑料姐妹,她也该给这位柳皇后的外甥女面子。不仅如此,这位国公夫人也对前朝后宫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各派系的党争都逃不过她的眼,今日朝堂上程澈和王荀的闹剧,她自然一清二楚。能从私吞田产和与公主府勾结的罪名中全身而退,还这般证据确凿,又连消带打地架空了王尚书,夺去他手中原本承办庆功宴的差事,便知程家和面前的唐夫人都非等闲之辈,不是消息灵通事先有准备,就是极小心谨慎之徒。
到了国公府正厅,二位夫人于主座处笑着唠家常,贵妇人无非是爱聊些保养之道和孩子们。两位姑娘凑在一处,压低声音说小话间,苏稚宜隐约听得刘氏对靖柔脖子上的新奇挂链赞不绝口,而唐夫人则轻描淡写地解释,那不过是苏姑娘自己闲着做的,两个孩子戴着好玩儿罢了。夫人们聊得热络,靖柔出来时被教导没有允许便不能私自离开去玩耍,却实在对大人们的寒暄兴致缺缺,便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苏稚宜正欲抬手戳醒她,却被一串稚银铃般的笑声打断,转头一看,大门口正跑进来一位三四岁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衣饰精致华贵,两个老妈妈和两列女使紧随其后,在见到国公夫人招待客人后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立在门边没有跟上去。刘夫人见了活泼可爱的小女儿,眼底客套的笑意立即化开,似消融的坚冰。苏稚宜猜想:敢在国公府这般笑闹奔跑地闯进来,还没触怒刘夫人的,定是她的小女儿陈衡月无疑。
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很快便成了众人的焦点,刘夫人抱着无忧无虑笑的女儿道:“衡月,快给唐夫人和两个姐姐打招呼!对了,怎么不见你大姐姐?”
衡月刚学会说话,正是爱和人交流显摆的时候,和宾客们依次问好后,小大人儿似的回道:“大姐姐说,她的功课都做完了。她今日去了我们家设的施粥场,刚回来感觉有些疲累,晚饭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我要姐姐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再招待来留宿玩耍的靖柔姐姐。”
刘夫人点点头,表示听闻大女儿主持施粥后疲乏,便命身边妈妈叫厨房制碗阿胶羹送去,还特意嘱咐衔月不爱吃糖、但喜清甜,需多放红枣调味。衡月从母亲刘氏怀中扭出来,钻到唐夫人处撒娇,唐夫人喜欢小孩子家亲热,便随手褪下指间的戒指,送给衡月玩。小孩子只知新玩具,不懂价值,母亲刘氏却看出那红玛瑙戒指精巧不寻常,定是御赐物件,忙道:
“唐姐姐,这可使不得。小孩子才多大,怎能送她这么贵重的赤玉呢?”
唐夫人拦住刘氏,热情解释和孩子有缘分,叫她不必客气。得了宝石戒指的衡月笑得可爱,又跑向靖柔处,缠着要她抱自己。刘夫人见靖柔轻轻松松抱起女儿,很是亲热,便笑道:“衡月这丫头自小顽皮,又叫老爷和我娇宠得不成样子,没规矩惯了,唐姐姐别见笑。”
唐夫人看出刘氏眼里的喜爱宠溺,便也附和道:“小孩子就要活泼些才好呢!衡月才三岁多,就口齿伶俐,出落得这么漂亮,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呢!靖柔你注意点,别把人摔了。”
靖柔答应后抱着衡月玩耍,还打趣衡月比上次见时重了,旁边的苏稚宜见二位夫人不反对,便也起身,拔下头上的蔷薇花钗,一晃一晃地哄着小姑娘,逗得她咯咯笑。两位夫人被这温馨一幕触动,刘氏也对新来的苏稚宜升起了些好感。衡月在靖柔怀里,边抓发钗的吊坠边问:“稚宜姐姐,你额间的五瓣梅真好看,我大姐姐也爱用梅花色胭脂。”
苏稚宜见她像自己的小妹,声音不由软下来道:“谢谢,你眼光真好,这是落梅妆,用胭脂在额上勾涂的梅花图案。”
衡月年纪尚小,像个不停歇的十万个为什么,便连连追问何为落梅妆,苏稚宜便接着耐心解释道:“这妆源自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相传公主曾在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殿前梅树上的一朵梅恰落在其额头,公主的额上便被染上了五瓣梅。后来,女子们为效仿公主美貌,皆着此妆,时间一长,便有了‘落梅妆’的美称。”
衡月立即鼓掌赞美稚宜博学美貌,却听靖柔假意吃醋,酸溜溜地抱怨衡月有了新人便不在意她,小姑娘少年老成道:“靖柔姐姐好幼稚,你的梨花妆也好看。”
靖柔玩心大起,又惦记不宜冷落两位夫人,便叫她们也猜自己妆容的名字。唐夫人配合地猜是额黄花钿,而刘夫人则念出“棠梨叶落胭脂色”的诗,猜是棠梨妆,均得了否定。二位夫人竟都被勾起了好奇心,齐齐要求靖柔不许卖关子,程二姑娘便直起身子,神气地娓娓道来:
“此妆名曰姣梨妆,是我和苏姐姐在画本子,不对,是古籍里找到的。梨花色白,落入眉间恍若无色,原不易成妆,我们就用胭脂勾勒梨花的轮廓,又在眼下加珍珠贝母、黄色梨叶做点缀。”
苏稚宜见好友带着小姑娘上前,和二位贵妇寒暄,又同母亲唐夫人斗嘴,便识趣地坐回位置。信国公府并没冷落她,早命人备了松子百合酥和黑芝麻糕,又佐以茶水和银勺。糕点鲜香扑鼻,可苏稚宜却无心品尝,只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思绪全在女学身上:不是说好此次拜访是来给国公夫人讲女学的学案吗?为何还要各种拉家常作为前缀,拖延时间呢?
唐夫人似乎读出苏稚宜的心声,待靖柔携了衡月的手离开同去房里玩,便笑着招招手道:“稚宜,说起来,今日是你头回来信国公府,快来正式拜见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