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日升,几番月落,转眼就到了迎亲使团离京的日子。
萧承川说着没什么公务在身,硬是送到了城外十里长亭处,至于秦王府书房的灯连点了两个通宵这种事情,就不必让傅安歌知道了。
在京城做官讨生活,无论大小,谁不多长个心眼。故而在场众人对于秦王殿下与长宁郡主这桩婚事无论嘴上说不说,心理都是极为关注的。
此时见秦王今日这长亭送别的样子,诸人碍于礼节不好明目张胆地盯着,却免不了偷偷多瞥两眼。
对此傅安歌自然有所觉,心下不免叹今日这番传回京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又要辗转反侧、细细思量这幢婚事了,她也只能无奈一笑。
莫说横竖二人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便是没有这个名分,如今傅安歌心下开阔,也不会再在意这些。
想到此处,傅安歌抬头正对上了萧承川缱绻的目光,莞尔一笑——其实他们二人在这点上都很像,都不愿意为了世俗流言、人间虚名委屈自己在意的人。
“等我回来。”
“好。”
一问一答,无需多言。
傅安歌翻身上马,再次深深地与萧承川目光相接,然后便带着使团缓缓远去。
京城,这个承载了她太多过往的地方,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死去,曾经这里是她全部人生的大小,曾经这里是她以为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地方。
然而世事莫测,当初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重生后,她几次离京心境都有所不同,这回却是最安定的一次。
或许是因为此去西梁,她有预感有些问题应当是终于能找到答案,又或许是前路已定,而这次的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想到那日和傅宣在书房里的谈话,傅安歌紧了紧手里的缰绳,目光坚定地向着前方,缓缓而行。
马蹄声踢踏,仿佛在为她新的人生和鸣——等顺利回京,她将彻底在京中、在朝中站稳脚跟。
再也不会像前世那般,只要父亲默许、丈夫沉默,她就只能失去所有声音,沉默地接受,最后沉默地死去。
…………
哪怕一切准备充足,但长途跋涉的滋味着实不可能有多好,偶尔需要冒着风雨赶路也不是没有。
这日原本风和日丽,使团一行却忽然间一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急雨浇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驿馆,又不好湿淋淋地赶路,傅安歌便下令原地扎营,又让人去煮姜汤和抵御风寒的药分发下去。毕竟这年头风寒可大可小,他们一行更是要注意。
到底也算是难得休息,傅安歌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思绪却飘得很远。
想到母亲,想到西梁皇室,想到和傅宣的“交易”……想到那个此刻应该在书房处理公务的人,不知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呢?
“傅大人。”
一道清润的男声打断了傅安歌的思绪。
傅安歌直起了原本慵懒靠在树上的身子,转头看向来人。
眼前的男子一身青竹色衣衫,带着浆洗过的半旧柔软感,倒中和了些男子本身眉眼间隐含的凌厉与锐气。此时衣摆上沾了些雨后的泥泞,却因为他本身的气质并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些落拓与洒脱。
是他。
傅安歌心中笑了笑,并不算意外眼前人的来访。
“礼部侍郎程修明,见过郡主。”
眼前人从容行礼,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这是刚熬好的驱寒药,下官看到郡主在此顺路送来。”
“程大人不必多礼。” 傅安歌面上带笑,伸手接过程修明手中的药碗,目光自然落在他手上。程修明有一双和本人俊秀文人气质完全不同的手,那双手指关节粗大,隐约仍能看到伤痕和老茧的痕迹——不像是翻书拿笔的手。
傅安歌心中想了不少,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视线一触即离,一口饮尽碗中汤药,面上仍带着笑:“多谢程大人,这种小事何必麻烦程大人亲自前来。”
程修明仍是那副带着青竹般淡淡笑意的样子:“顺手而已,何谈劳烦。”
傅安歌眸光一闪,右手摩挲着手中的药碗,目光落在眼前人脸上:“还未感谢程大人之前在大殿上挺身而出。”
程修明微微一笑,仿佛并未察觉到傅安歌审视的目光一般从容道:“傅大人为百姓做的事本就应该得到嘉奖,下官只是说了该说的而已,怎敢当郡主一句谢。”
傅安歌不置可否,却道:“程大人赤子之心,我却不能不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