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境漾一出电梯门，就看到上次见过的年轻男人一身POLO衫加运动裤，踩着一双居家拖鞋，摇着一把大葵扇在等着他家龙哥，跟匆匆一眼的白衬衫、黑西裤的斯文败类样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嗨，宫先生。”白境漾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啧，好脾气不了一点，活得像个菜鸡，还得靠龙崽疯狂输出，给他喂资源。

宫玉摇大葵扇的姿势没怎么变，一遇上外人，那股正经气质莫名地一下子又上来了，礼貌地回道：“你好。”

宫玉不知道眼前的人在心里头怎样的蛐蛐自己，但巧了，他也不喜欢这个下楼送个东西还换了球鞋、又喷了香水的事精，跟只好胜的大公鸡一样。

当然，他对人不对事，这些行为都没有问题，只是人有问题，纯讨他厌了。而且他也在想，为什么自己出门前也没事精一点，现在，气势就弱了一大截。

“龙哥累了，我帮他拿东西给你。”白境漾把东西递过去，接着就说，“我该回去了，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有缘再会。”宫玉点头，去拿他靠着绿化灌丛的平衡车，站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拽，目不斜视就是回家。

他回去就起一卦，看看这人是不是天生跟自己犯冲。宫玉回去的一路上，在心里嘀嘀咕咕的要搞正事。

另一边，白境漾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神经，这莫名其妙的行为，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而抬头望天深思，时而低头看地反驳。

龙吟洗完澡出来，也发现了白境漾在发神经这件事，在沙发上捡起外套，掏出一包烟，抽了根叼在嘴上，没点火，嘴唇略微张合，说话含糊不清却字字入耳，问他：“你怎么了？”

白境漾看向龙吟，看到“烟”这种不太好的东西出现在一个乖崽身上，他呆住了，他怀疑人生了，他难以置信地说：“我没什么，是你有什么。”

“嗯？”龙吟愣了愣，反应过来，轻笑，“你介意？我也介意，所以我没点火。”

散播二手烟是个危害他人健康且不道德的行为，所以龙吟几乎不在人前抽烟，更何况他没瘾，遇上麻烦事了才抽，为了冲击一下状态，需求量之少，从他爸那里顺了一包，就压他口袋很久了。

“我只是意外。”白境漾多少能猜到这根烟的作用，没再无聊地走来走去，去开冰箱拿家伙，给龙吟弄杯冰的薄荷水，边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白境漾说完了这句话就看着龙吟，目不转睛，认真地端详一遍他洗完澡后的样子，他要改口供，语调有点沉闷：“不对，现在像了。”

龙吟那张脸，因着洗澡的缘故，额前的大部分头发都被拢到脑后，由一点水分固定住发型，露出一整张如工笔画精雕细琢过的脸。他面无表情，半耷拉着棱角分明、观感厚重的眉眼，像黑白电影里那忧郁的风流贵公子。

哪怕龙吟的穿着朴素，他有天生的漠然气质。

“怎么像？累成狗样的像？”龙吟叼着根烟，话像是从那微张的唇缝里滚出来的。

他走近，准备帮忙撕薄荷叶，白境漾连忙打住，眼珠子滴溜转，让他走开：“别，我就好了。”

可离远点吧，我的丧气娇美人啊，您现在更戳我心窝了。

“好。”龙吟举手作“投降状”，走开几步。

白境漾加快动作，撕完薄荷叶，拉开冰箱门展示里面各种各样的瓶装水，问：“你喜欢哪个牌子？”

龙吟取下烟，指间夹着细长的烟管在空中点了点：“我喜欢那个带正切曲线的‘水中贵族’。”

“你也看过那个广告啊。”白境漾把龙吟选的矿泉水倒进玻璃杯，他的方向推了推。一杯水里，透明中飘浮着点绿，就像高中时候做的生物实验——把圆形小叶片放水里探究光合作用产生氧气。

白境漾高中时有学生物，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龙吟这位专业生。

龙吟端起玻璃杯，看了眼被“碎尸万段”的薄荷叶，用本地方言说了句俏皮话：“惨过喂鸡。”

白境漾靠着靠着餐桌就坐上去了，随意地晃悠着双腿，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无事可做。”龙吟一口气闷了大半杯水，清凉感的刺激，让头脑更多几分清醒，压下了想抽烟的那一点微弱想法，“我已尽人事，该他们听天命了。这不还有其他活动？比如说你的篮球赛。”

白境漾晃腿的幅度渐缓，盯着龙吟的眼睛追问他：“来不来？”

龙吟唇角微微扬起，点头应允：“来，我混到翻记分牌的工作了，比第一排更近距离看你。”

这次的目的主要是看兄弟比赛，龙吟头一次在参加活动的时候提出诉求，想找个这方面方便的工作，让他做完或者做之前能有时间和好位置看比赛。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人缘和群众的热心程度，他的愿望演变成在比赛期间翻记分牌——轻松，能坐，近距离看比赛。这个“肥差”，就这么让负责布置场地的安得光留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

“这么近，那你一定要看着我，只能欣赏我。”

“我看球。”

“支持我还是支持方家耀？”

“我中立。”

直到上场那天，白境漾还是没能央求到龙吟明确地表达出只支持自己的意愿。

龙吟看着闷闷不乐去了更衣室准备的白境漾，自己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和安得光还没想好各自选哪个，要是对不上口供，就糊弄不了兄弟了。

至于为什么要搞这些，是因为要来点娱乐生活的小赌约，让赢了比赛的人和压错宝的人一起请吃饭。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龙吟正想找安得光要个准话，他自己就搬了张同款凳子找来了，坐在另一边，两人中间隔着记分牌在聊天：“AD钙，你支持谁？”

安得光选谁都行，又觉得落下另一个也不好，他这边的意见也犯难了。龙吟想了想，提议道：“小白想让我支持他，这样，我俩猜拳，我赢了我选小白，输了选阿耀。”

“行，干脆。”也是个办法，安得光高度认可这个方案，拉着龙吟的手摆好姿势，倒数“三二一”。

一局定胜负，立刻出结果，无形之中，白境漾反而是这局猜拳里最大的赢家——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龙吟的支持。

“哟，真给你俩整到风水宝地了。”白境漾和方家耀上场热身，拍着球适应手感，都手贱地往安得光身上丢。

安得光一手一个接住球，反手狠狠地给俩狗东西砸回去，笑骂道：“这是龙哥一个人的活儿，我是浑水摸鱼自己加凳子。”

“行不行的，还得你俩行。”龙吟把手肘搭在记分牌上面的横杠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挑起一页数字，语重心长地说，“我忙不忙，得看你俩猛不猛。”

方家耀搭着白境漾肩膀，两人碰了个拳头，他对着龙吟咧开嘴笑：“你放心，好兄弟，保准让你看得眼花缭乱，把比分架子都翻得飞起来咯。”

这边的青春男大，在有说有笑地打篮球，另一边的道教学院优秀毕业生宫玉，正怨天怨地在别人祖宗的坟头上耍打狗棒法。

“就是你这条死狗追的龙吟是吧……啊？还想咬他……”宫玉拎着在山上随手捡来的有碗口粗的树枝，双手握住两端，一个腾空转身避开从旁边跳起来偷袭的土狗，借势从上往下卡住狗嘴，用力往地面一掼，将土狗死死按倒在地，任它扑腾四条狗腿。

“喜欢咬人？”宫玉半蹲着，用一只脚踩住树枝的一端，腾出手，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往它的狗嘴疯狂砸，砸得一副獠牙稀巴烂，“我让你咬……让你咬……”

宫玉一向好脾气，他现在疯，是因为有了理由。

清明过了不久，坟包上的杂草还没怎么茂盛，金银纸钱散落一地，鞭炮燃后的暗红色碎屑像地下之人流下的血泪，全都还没溶进地里。山风吹过，寂寥，荒芜。

一条僵尸狗，被宫玉硬生生砸出最后一口邪气，彻底不能动弹。他停下手，给它做个简易版的超度，一边碎碎念：“你的主人不舍得你走，把你炼成僵尸，可是你早就投胎了，剩一副壳子在这世间为非作歹，行尸走肉十几年，何必呢。”

宫玉将土狗的尸体用龙吟友情提供的鱼饲料袋装起来，打包带走，拿回道观一把在丢孙祖达面前。

“啥玩意儿？你拿一袋屎回来干什么，种菜啊？”孙祖达弯腰，看了眼这个朴实无华的饲料袋。

“你的老熟人，陈年老僵尸。”宫玉贫嘴，他热得受不了，见在自己地盘，毫无形象包袱地把衬衫的纽扣全开了纳凉，一颗颗圆润的汗珠顺着肌肤的纹理滑落，蒸发出体内不少的热气。

“你个小兔崽子。”孙祖达往后一跳，离那袋晦气的不明物体远远的，再一看宫玉的浪荡样，气了，没眼看，翻了个白眼，“世风日下，要是娃娃在，你肯定不敢这样漏。”

宫玉瞄了眼自己的身材，练童子功出身，挺行啊，不服气地嚷嚷：“不是，有什么不敢给人看的，我很差吗。”

孙祖达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笑死，没脸没皮还没个稳重，谁看得上你啊，我这个亲师父都瞧不起你。

宫玉没管他师父发什么神经，他刚打过僵尸，要去煲点柚子叶水洗洗手——不，得洗澡。

孙祖达神色微敛，抄起刚刚用来连太极剑的桃木剑，用剑尖挑开饲料袋，露出里面还能有条全尸的土狗。

那副牙……是宫玉的杰作。

龙吟给来的线索清单里有一条：土狗体表为浅色狗毛混杂毛菌，推测死前多处皮外伤，是否为作恶诱因之一，未可知。

“人对人有情，人对动物有情。”孙祖达详细查看土狗的尸体，龙吟早已给出大部分有用的线索。他又观察到，腐败的尸体脖子里，有一只金灿灿的金锁陷在腐烂肿大的皮肉里，他用剑尖挑了出来，看见上面刻着两个字——长命，他暂且把这当作土狗的名字，“长命啊长命，谁对你有情，你又承了什么情呢……”

宫玉短暂地回来一趟又得出去了，多亏龙吟代打的聊天局，现在是越挖越深，找到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正因如此，这条受万千宠爱、死了也不得安息的土狗才会被派出来截杀他，想像龙吟那次一样，好伪装成恶犬伤人。

拿着龙吟从李婆婆那顺来的拜神香，宫玉找上一家纸扎店。店是用自建房的一楼改的，看楼上阳台晒的衣服，料想一家老小都住上面。

“您好，我想买点竹签香。”宫玉进门，对着一个坐在缝纫机后面缝寿衣的中年男人客气地说。

跟龙吟混熟了，他的行为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往那边靠——宫玉留了个心眼，看清中年男人在做的是一件女款的寿衣。怕自个儿忘记，又给龙吟发了条微信当备忘录。

看了微信的龙吟暗自腹诽：要不要我给你写本日记？

“诶，客人您好。”中年男人抬头，放下手上的活计，起身招呼客人，问客人需要多少、用来做什么。

宫玉说了个数，告诉他是结婚用的。

结婚，大单来的。

中年男人带着宫玉在一排架子上挑选，明码标价，有贵有廉，看他心水哪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