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茂附和道：“那你家还挺多人。”

“确实……”龙吟没再说话，放下杯子，进厨房做饭。

他在想。

人多？真的好吗？

人多，钱少，怨恨难免。

如果白境漾想认识一下他爸妈，也不是不行，到底都在一个村里，车库里还有摩托车，他们随时随地就能去。

可是他要在今天见一个人。

有时候凌驾于亲情之上的，是财产，是财产的继承权。

因此，他需要避嫌。

他不能在见了这个人之后，还去见他的爸妈。

炒菜的锅气，模糊了龙吟冷淡的眉眼。

一个屋檐下，各自有各自的安排，到了晚上，几人聚在院子里烧烤。

烧烤炉又是龙吟拿几块砖搭起来的，在最顶上晾个烧烤网，就能用了。

几人都是身高腿长的，屈着腿坐在朴实无华的小木板凳上，除了龙吟，四人都觉得这体验挺新奇的。

胡莹莹也换掉裙子，穿了条微喇牛仔裤，青春又肆意。

白境漾把鸡翅搭在烧烤网上，当个甩手掌柜，等它自动自觉烤熟，自己就把小板凳从屁股底下抽了出来，蹲在地上研究它。

“你瞅啥呢？”金秋茂坐在白境漾旁边，问了一句。他端了碗饭，就着烤茄子下饭，先吃个主食垫垫肚子，不然辛辣油腻的食物对他胃不好。

白境漾把小板凳的一条凳腿向给金秋茂，给他看，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惊喜样儿：“你看，有名字。”

“龙……吟……”金秋茂把眼镜放房里了，没带下来，他近视眼，只能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眼，还真是有。“龙吟”这俩字，还是先写了毛笔字再刻深的，那上面有墨痕。

金秋茂也好奇自己的小板凳，翻过来一看，有是有名字了，也给白境漾看，他问：“谁是龙章厚？这名字还怪古典的。”

两人说的也不是悄悄话，没避着人，搞得除了龙吟以外的两个，也跟着好奇了。

别人是釜底抽薪，这四个是“股底抽凳”，蹲成一圈，当着主人家的面儿研究起人家的家具。

龙吟偶尔也会有点淡淡的无奈，把这四个人招回来。

整得就跟小学生们特别喜欢买的“秘密花园”一样，搁这儿给他找不同呢。

“我这写的‘龙吟’。”宫玉说。

胡莹莹跟着说：“和金秋茂一样。”

所以——

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转向龙吟。

“我这张写的‘龙章厚’。龙章厚是我爷爷。”龙吟心里有数，不用看就知道了，手上给他们的烧烤都翻了个面，免得烤糊了，解释说，“小板凳，他做了三张，我做了两张，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自己做的上面，好区分。”

“因为做的时候，我用的那块木料更好，而且家里比较宝贝小朋友的作品……”

说到这儿，龙吟把玉米拿起来，放在眼底下，晃了晃，想打乱那种回忆往昔的眼神：“要是有别人要借用的时候，就不舍得把我的给出去。”

“你还会做小板凳？”白境漾说这话的样子特别像一个表情包——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这跟搭乐高差不多。”龙吟认真地看了眼自己的玉米烤好了没，见差不多了，刷了层蜜糖，再考一下，然后随意地点了下头，“略懂木工。以前没手机、没电脑，有时间，就跟着长辈帮忙，这样学会的。”

“输在起跑线上了……这是我太早就有电脑和手机的锅。”白境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想起来某些电视剧桥段，忍不住问，“你会电工、木工，那‘水管工’呢？”

龙吟把烤好的玉米拿在手里放凉一点，答道：“如果你是指‘修水管’，我也可以。村里在山上修了水塔，有些人家不通自来水。鱼塘那边也是，那里山多、偏僻，长个草或者是掉个石头下来砸了，容易堵，时不时的就要修理。”

胡莹莹一只成精的狐狸，很难不秒懂某些隐晦的情情爱爱，更喜欢龙吟了：“长工文学……小龙，你这妥妥的男主配置啊。”

龙吟听懂了一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说话。

宫玉没话要说，边吃边听。

大家都冲的5G的浪，金秋茂能听不懂吗，这俩货，在污染人家质朴村民和正经道士的纯洁的心灵，他没好气地道：“去去去，没事别传播不良思想。尤其是白境漾你，别看这么多，不然年纪轻轻的，身体就亏空了。”

“……”龙吟和宫玉好像听懂了另外一点点，选择沉默是金。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白境漾故作扭捏，否认道，那恶心人的语气，听得金秋茂反着握筷子尾，直想抽一顿凶的给这熊孩子。

“你正经点。”龙吟递了串烤鱼饼给白境漾，肉多，方便堵住嘴，他哄好了熊孩子，然后对众人嘱咐道，“明天讲座一开始，村委会的人就会动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动手之前注意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并通风报信，以及在行动开始后偷袭趁乱溜走的头目。”

说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行动不能说是十拿九稳，但为什么龙吟的语气里，似乎有很多的顾虑……胡莹莹适时提出疑问：“我们才是‘地头蛇’，他们跑不过我们吧。”

“这点……我有发言权。”金秋茂今天在村里踩过点，他尽心地摸清了周围的地理环境，给大家说，“以我们的方向进村，莲村确实偏。可是保健馆为什么要开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呢，就是因为那边是莲村与镇上的接壤。对于这个乡镇来说，莲村反而不偏。”

龙吟放下他啃了一半的烤玉米，捏着易拉罐、在叼着吸管喝苹果醋，说道：“按照我给金秋茂的路线，他顺着再走十多分钟，就能到镇中心了。”

“很连贯的交通。”金秋茂捏着一根干净的竹签，抵着烧烤网上的铁线，借物比喻，接着道，“保健馆有个后门，后面是一排排的商铺和居民楼。村委会的重点在占大头的信众，顾及不到全面。我们主要对付的，又比我们熟悉路，甩开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们只有一个能带路的，团战？”宫玉看了眼龙吟，不认为分头行动是个好主意。

他同样也不认为，龙吟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哪怕稍微安全一点的位置。

燃烧的木头，时不时就会发出一点噼里啪啦的声响。

宫玉的心，像块在柴火中烘烤的玉，久久不能冷静……这样的煎熬，让他本人，有种木讷又隐忍的克制感。

白境漾耸了下肩膀，语气浮夸地说：“要是对面一个‘鬼打墙’扔过来，熟不熟悉路，还有意义吗？”

“有道理。但是那是大白天，鬼影都没一只。”胡莹莹十分赞同这个观点，把自己烤好的鸡腿给“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两个大学生各分一个。

龙吟一手接过铁签、一手拿陶瓷碗放在下面兜着：“谢谢莹莹姐。”

“哎呦，小嘴真甜。”胡莹莹笑开了花。

金秋茂冷脸：“……”自己果然还是个守旧派，觉得胡莹莹的一言一行都是试图污染祖国未来的花朵。

“如果要分头行动，那怎么安排？”宫玉手里的竹签，被他无意识地折成一小截、一小截的，他不会驳了龙吟的计策，问道，“一队守前门，一队守后门？”

龙吟点头，“嗯”了一声。

保健馆的前门，对面是一间大排档，做早餐的。

讲座九点开始，在那个时间前，人往大排档那一坐，点多几碟下酒的点心，一瓶烧酒搁桌面上，你坐到人家收市都没人管你。

因为你会发现，周围的一群阿叔、阿伯、阿公，都是这么做的。你在其中，可以完美地融入——毕竟还有熬夜打完牌、出来吃早餐的无业青年。

都是大排档的老节目了。

至于后门那边，在那条巷子里，做店面生意的不多，大多是别人的家门口，所以摆流动摊的人就会特别多，有卖菜的、卖杂货的、卖小吃的，随便支个摊就能混进去了。

“哇，拍电影啊，便衣喔。”白境漾发现，人生真是多姿多彩啊，明天的他，就是学习了《特务的自我修养》的“小明”。

金秋茂放下筷子和碗，征求大家的意见：“那我们四个怎么分？谁吃早餐、谁摆摊？”

胡莹莹到时候要藏起来辅助金秋茂，所以她不参与分配，也不能轻易现身。

“我摆摊。”在某些时候，龙吟真的就是一个独裁的暴君，“我有经验。”

他知道这场关于人员分配的谈话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只需要下好第一步棋子。

龙吟丰富的生活经验给白境漾又给整不会了：“摆摊你都干过？”

“年前卖年货，煎堆、油角、糕点一类的。现在很多人都懒得开油锅做，后面还得把油回收起来继续用，觉得麻烦。挨年近晚的，这些东西好卖，顾客大多也都不讲价。”龙吟把自己烤好的食物放进白境漾的碗里，他的办事能力，体现在方方面面，不是吗？

金秋茂“哦”了一声，挑眉笑道：“现在可不过节，那你明天打算卖什么？”

“不知道。”龙吟走一步、算十步，很多东西他都考虑齐全了，说道，“明天村委会给装备，我照做。”

“万一给到你不擅长的……”宫玉免不了担心明天如果“临时抱佛脚”，会露出马脚。

龙吟正弯着腰给炉子加新柴，说了一句：“这里的长辈们看着我从小长到大，了解我，大约能知道我擅长什么。”

就差没把“我有人脉”给明说了。

“不如……明天我和胡莹莹陪你？”金秋茂沉吟片刻，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心，以及对各自能力的综合考究，说出他的提议，“让两个年轻人去吃早餐。”

“no、no、no。”白境漾举起一根食指晃了晃，自信地笑道，“我们小年轻吃不了那么久的早餐，还有我跟他……没、话、聊。”

宫玉在一旁点头，很难不赞同。

还聊天呢，他俩一见到彼此都觉得对方不顺眼，不可能还要委屈自己，去与对方虚与委蛇。

“那就没得商量啦，让金秋茂去吃早餐。”胡莹莹一锤定音，“古板的中年老父亲配叛逆的青少年儿子，你骂我一句‘小兔崽子’、我骂你一句‘老逼登’，够你们演半天的。”

白境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不要啊……这是什么搭配。”

我不想自己跟宫玉一起，更不想龙吟跟宫玉一起！

准没好事的。

“合作愉快。”宫玉看着龙吟的眼睛，眼眸中翻滚着汹涌的思绪，微微一笑。

龙吟垂眸，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挑开柴火，让它烧得更旺些，说道：“愉快。”

希望你真是这么想。

木已成舟，白境漾忧伤地找金秋茂也给自己来了碗大米饭。

脸上无颜，嘴上无言，饭中无盐，但泪水齁咸。

龙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强忍狡黠的笑意，见白境漾喝完了一罐饮料，又给开了罐苹果醋。

今晚烤烧烤，明早捏饭团。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基层工作人员，没给龙大厨安排摊煎饼果子这种技术活儿。

站在村委会赞助的小推车后面，龙吟戴好一次性手套，拿起一盒紫菜片向着宫玉，问道：“要我捏一个给你吃吗？早餐多吃点有劲。”

今天赶时间，大家的早餐都吃得很仓促。

宫玉摇头：“不用，谢谢。”

夏天的早晨不太烫人，嘈杂的巷道人来人往，人生百态。

龙吟两人夹在小摊贩们中间，左边是卖菜刀的，右边是卖衣服的。

左边的收音机在放：“各位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正宗阳江十八子刀……”

右边的大喇叭在喊：“埋嚟睇、埋嚟拣喂，纯棉靓衫，价钱公道……”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