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最多的是饭团小推车。

“你收钱，别漏了。”小推车前面人叠人，龙吟小声地道，一语双关，手上正心灵手巧地捏个兔子饭团。

宫玉回了声“好”，边给客人打包。他人长的高，视野没受大影响，眼睛能时不时地瞄一眼对面紧闭的后门。

因为店家立了牌子，那个位置被空出来，没人摆摊，没把后门挡了。

龙吟出去读书久了，加上现在的装扮把脸遮了遮，阿姨们买菜也忙，没人来认个眼熟。

“我爱莫能助。”龙吟也没办法，材料是准备好的，味道和颜色是摆在那儿，他想不招那么多客人也难。

宫玉一直在重复着收钱、找钱的动作，黄纸钱都没一下子摸过这么多的，真给他个道士掉钱眼儿里，腌入味了。

前门那边，白境漾对着面前的牛肉窝蛋砂锅粥，百无聊赖地拿着陶瓷勺一下又一下地在粥里搅动，窝蛋都快给他整成蛋花了。

金秋茂两个手指捏着小巧的玻璃杯，抿了口红米酒，那股子一把年纪的气息一下子就对味儿了，完美地融入了环境，问白境漾：“你这副发脾气的样子，跟我看起来，更像父子了。”

“像就像呗……”白境漾闷闷不乐，都不讲究金秋茂占他便宜了。

金秋茂想起了金日晖那个混小子，哄孩子的语气，熟练的让人心疼：“你就跟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想去找好朋友了？”

白境漾叹了口气。

金秋茂给白境漾夹了个肉丸子，接着悄声说道：“宫玉一直在防备龙吟，要是龙吟不跟他呆一块，免不了节外生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最好的分配结果，这样龙吟动手的时候，才不会投鼠忌器。”

“那宫玉就不是好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带他玩……”白境漾不服气地嘟嚷。

“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金秋茂又抿了口红米酒，语重心长，“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可以是矛盾的，在龙吟眼中，宫玉是跟他没有共同目的的朋友。但龙吟对你这个呆瓜的感觉，就全是好的。他不信宫玉，信你，你才跟我一组。”

“你怎么知道……”听到有人夸他和龙吟的关系好，白境漾辛苦忍住上扬的嘴角。

金秋茂也是看出来了，这小子的小脾气被龙吟拿捏得死死的，知道他会在背地里生闷气，笑道：“昨晚龙吟来找过我，他让我告诉你的，他希望你开心。”

黑铁的落地扇鼓出嘈杂的风，在嘈嘈切切的人声中，白境漾心腔轰鸣。

一瞬间，他仿佛能与龙吟隔着一间屋子、两条街道遥遥相望。

一直在留意外界的胡莹莹：“……”果然，狐仙不懂现代儿童心理学。

白境漾心情一好，早餐也有胃口吃了。他边吃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见有几个眼熟的，来精神了，跟金秋茂唠嗑：“金秋茂，你看，那个‘地中海’。”

“怎么？认识？”金秋茂漫不经心地瞥了眼。

“一个业界地位挺高的广告商，我们家有一款无人机就找他家做的广告。”

“哇……大老板，这邪教还有这么肥一条的水鱼。”

“那个——”

“又谁？”

“某私立幼儿园副园长，手底下一堆有钱崽，包括当年的我。”

“还有那个……”

金秋茂的表情一言难尽，财经杂志都不敢一次性请来这么多有钱人，他这个小诊所的医生，还是吃他自己的大排档早餐算了，呵呵地笑：“有钱人还挺迷信的哈……”

白境漾深有同感，啃蒜蓉凤爪的嘴皮子都没空了，跟金秋茂讲他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观察和得出的结论：“老金啊，我跟你说，他们的信仰就处在一种‘薛定谔状态’。”

“有的哇，来找我爸谈生意都还得挑个黄道吉日再来；有的哇，把他大老婆买的发财桔拿来吃了，气得他大老婆出去手撕了他一堆小情人。”

“你说了这么多，那你这个富二代信不信？”金秋茂好整以暇地看着白境漾。

同学，你要不要看看，坐在你旁边的我，其实也算是个搞封建迷信的。

“这个嘛……”白境漾嘴唇搞怪地咂摸了几下，才说，“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仰多元化’啦，要信的时候就信咯。”

出人意料，金秋茂灵机一动，说出某个梗：“在做题和作弊之间，我选择了……”

“做法。”大学生，嘴就是比脑子快，一下子就接上话。

街上，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们走来走去，似乎是在维持市场的秩序。

指针一走，就到了九点。

宫玉放下抬起来看时间的手腕，朝龙吟使了个眼色。

龙吟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解下一次性手套，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提起垃圾袋束上口，拎着垃圾走开了，佯装是要路过对面后门。

生了锈迹的铁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声响巨大，撞上墙壁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回弹，绊住屋里人冲出来的脚步。

龙吟果断将手上的东西往一边抛过去，冲过去一条腿向前飞踢，窝心腿将稍后的一个人踹了回去。

场面一下子就乱套了。

跑第一的那个跟龙吟的距离是最近的，利落出拳，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想跟他搏斗几招，好趁机逃过去。

龙吟见缝插针，侧身躲开那一击，一拳回击过去的同时顺势捉住对方的衣领，单手将人过肩摔了出去，随即毫不犹豫地两次下脚，往人脚腕上补，先扭了他的脚。

这边突然打起架，两边的摊贩一下子就跑开了，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在这个短视频盛行的时代，有不少人拿起了手机化身“顶流娱记”，拍起小视频。

龙吟边打边感慨：“……”还好戴了口罩又找了件他爹的老头polo衫出来穿，没人能认出他来。

后门跑出来两个，被龙吟先下手为强撂倒的是个体型偏瘦的男人，有一定年纪——老人家，抱歉了。

没想到他倒地后脚也扭了，突然间一个蹬腿起来，跟打了鸡血一样，能跑能跳，跟没事人一样，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他被宫玉从旁阻拦，没截下来，两人你追我赶，都没了。

龙吟分不出二心，管不了，因为被他踹了心窝子的壮汉难缠得很，一招一式间，形势逼人，在绞住他往屋里，要缠上他，不让他过去帮手。

显而易见，宫玉对上的，就是他们最想保住的主要人物——赵鹏发。

“大哥，你力气挺大啊，皮也厚实——”龙吟的双拳微微发痛、发麻，腰部发力，旋身360度飞踢，只拉开了一点距离。

压着实力打，真麻烦。

“龙吟，让开！”

在金秋茂的声音出现的那一瞬间，他本人也从旁边的楼梯上翻身而下，插进对打的两人之间。

龙吟侧身让开空间，跳起来抓住楼梯边上打竖的一根护栏，借力在空中一荡，跳到壮汉身后，扫堂腿往他的上路如大刀般裹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直地砍下去，卡住他的脖颈将人撂倒。

金秋茂眼疾手快，双手成爪，狐狸爪子的幻象浮现，手法熟练地点麻筋和卸关节。

完事儿，等金秋茂拍了下龙吟的肩膀、作势要扶他起来，龙吟才放心地卸了腿上的力道，被金秋茂扶起来。

金秋茂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够龙吟一个人听见：“打起来有什么感觉？”

“力气大，筋肉僵硬，像电影里的僵尸，但又像正常人一样灵活。”龙吟回答他的问题，同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依然能表情淡定地活动手指关节，冷静地分析。

“聪明。”金秋茂细心地察觉到异常，叹了口气，将龙吟的双手一把握进手心里，毛茸茸的狐狸爪子再次出现，替不会喊疼的锯嘴葫芦揉手，边说，“用尸气跟熏肉一样熏个大活人，让他有了僵尸的一点特性。活人控制不了尸气，近身肉搏，尸气就跟附骨之蛆一样缠上你。别自己打，我有胡莹莹附身，有防护，你保护好自己，引过来我这……没有下次。”

“小龙，别逞强，姐姐心疼你。”龙吟真切地听见了胡莹莹饱含关切的婉转嗓音。

“谢谢。”加上医生专业的手法，龙吟果然感觉好多了，对金秋茂的话，他不置可否。

他有他要做的事，不能假手于人。

刚刚那几下，胡莹莹同时将壮汉身上的尸气都散了，不会再影响到别人。

龙吟想给金秋茂把人拖上楼时搭把手，金秋茂态度坚决，不让，叫他的手要好好休息。

楼上，一排穿着红马甲的人抱着B5软皮抄，坐在“讲座大师”的宝座上，面前还摆着滑稽荒诞的镶金桌牌，他们对着排好队的受骗群众，一个接一个地上来，边问话边写写画画。

白境漾也是其中的一员。

“小漾啊……你怎么在这……”被白境漾问话的中年男人看见了生意伙伴的小儿子，自己……还因犯事被小辈审问，尴尬地说。

“叔？是你啊。我，大学生嘛，出来做志愿者加学分。哝，防诈骗宣传活动。”白境漾一脸稀奇，手上记录对方身份证信息的动作不停，回答道，“您别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您嘞，这网络诈骗、电信诈骗就老是听说了，邪教还搞诈骗，那我还是头一回见。”

“这……人家也不是邪教啊……”

“叔，慎言哈。”白境漾表情严肃，把手上的笔和本子递给对方填空，劝道，“村组织已经上报公安了，等一下您还得配合调查啊。”

旁边的一个女大学生志愿者也说道：“是啊，叔叔阿姨，你们要相信科学呀。符水能治百病？这不是扯淡嘛。”

“那说不定医院里的针水，也是符水调出来的嘞！”一位老婆婆不服气，愤懑地喊道。

单纯报个志愿活动的编外人员们：“……”心累。

龙吟走到白境漾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勾了勾手指：“衣服。”

同为大学生，大家对志愿时的需求是相同的，龙吟也是这个活动中的一员。他让白境漾先帮他把志愿者的红马甲拿一会儿，等他方便了再拿来穿。

“啊？”白境漾先扭头看了眼龙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再仰头，看着龙吟的脸，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告诉他，“有个、应该是主任的uncle吧，他说他来帮忙拿着，说是别妨碍了我们这些小年轻干活，让你找他去拿。”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白境漾也知道，这个主任跟龙吟有关系，也姓龙，感觉……还是不怎么好的关系。

没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知道了，你慢慢干。”龙吟的手顺着白境漾修长的脖颈、摸到他头顶，习惯性地揉了把他的小卷毛，然后走开了，去找他大伯拿衣服。

“大伯。”

“欸，龙吟回来了。”龙桦停下了跟旁人的交谈，把衣服给龙吟，态度十分亲热，笑道，“你的衣服。你那小同学还跑第一，给你挑了件看起来最干净的呢，是个好同学。”

想必参加过志愿活动的大学生们都知道，活动主办方给下来的志愿者马甲，大多数都积累了无数志愿者的辛勤的汗水，所以看起来……比较憔悴。

龙吟随口应了声“是啊”，边穿衣服边走开：“您忙，我先去干活了。”

“去吧去吧……”龙桦笑眯眯地摆手。

龙吟下楼回到后门那边，老远的看见了村委会的人在收拾小推车，他就去找刚刚随手丢弃的垃圾，打算拿去扔。

位置离一个卖生菜的阿婆的摊位比较近，阿婆见龙吟的穿着打扮，就叫住了他，好奇地问：“大兄弟啊，你们刚刚、是为什么要打架啊？”

“这儿，有邪教人员骗钱。”龙吟指了指身后的房子，变了嗓音说话，跟阿婆闲聊，“他们被人举报了，影响村里治安，领导就安排人来抓他们。”

“这不，怕有人要从后门逃走，就派我和另一个兄弟守着。没想到啊，还是逃了一个……阿婆，不说了啊，还有得忙呢。”

村里那点事儿，不过是从巷头传到巷尾。

在龙吟有心的说辞下，一传十、十传百，再配合上明天的村里要开展的宣传演讲，这事儿，不会掀起太大风浪。

也就不会让他爹妈注意到。

龙吟提着垃圾的手定在垃圾车的上空，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怼着这副场景拍工作照，拍好了，发到活动群聊里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