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境漾告别王轩超后,去了学校附近的江滨公园。
他还不敢回学校。
却没想到,他不敢见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白境漾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看向远处的、下方的背影。
站在水光粼粼边的他,凄美动人。
这样的形容,应该不符合一个有手段的男人才对。
可是白境漾就是发现了,这个人的不合群,总是由于他的整个人,是有着一层悲情的底色存在。
这一刻,白境漾才发现他换了套自己从未见过的穿着——即使那是宫玉的衣服,不可否认,这很好看。
他鲜少穿得这么慵懒和自由。
“龙吟!”
白境漾大喊了一声,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朝着眼前人跑过去。
只有真正的见到了龙吟,他才知道——
他不是怕看见龙吟,而是怕看不见。
龙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收回了放在远处的一圈圈涟漪的眼神,下意识地回头看。
“嗯?”
龙吟措不及防,被人一把抱住了。
“白境漾?”
龙吟的双手还交叠着、搭在木纹水泥围栏上,他的眼镜被兴冲冲跑来的大狗子给撞歪了,就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整个人都面向他阳光开朗的笑脸,后背靠着围栏,抬手整理自己的眼镜。
白境漾一开始,就只是虚虚地怀抱着龙吟,见自己好像不小心闯祸了,老老实实地放开了他,也跟着低头,看他鼻梁上架着的黑色胶框眼镜。
龙吟低着一点头,把眼镜往前稍微拉开距离,没完全摘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就这样看了两眼。
白境漾没有弯下腰,就只看到了薄薄的镜片背后,纤长又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这人的睫毛不翘,又很长,好像要把眼睛遮住,不给旁人看到他在想什么。
怪不得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眼镜没事吧?”白境漾凑得更近了,好奇地看着他的眼镜,“你怎么带眼镜了?”
龙吟摇了摇头,转身,重新靠回去看风景,边说:“没度数,防蓝光的。还可以把前面的头发顶起来一点,方便看东西。”
听到这么个刁钻的理由,白境漾好气又好笑。
这是谁家的犟种啊,头发长了不剪,还知道会挡视线,就拿眼镜顶起来。
龙吟他老妈咋就不打一顿这个熊孩子呢。
“你还挺有才华。”白境漾往龙吟旁边一站,也学着他的姿势,看向他眼中的那一处水光接天,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来这儿了?你平时不是都在卷学习吗?”
龙吟笑得很是舒心,回道:“都复习完了,分和志愿时也够了,就等着其他的考证时间和学校考试周,然后放假。”
“哦……好像没怎么见你来过。”白境漾没话找话。
他把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
要不怎么会说“人算不如天算”呢。
他还以为龙吟这种生活充实的人,没事也不会来逛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绿化公园。
龙吟也认真地回应了白境漾的每一句话:“我经常来。”
“这条水,跟我家那边是连通的。”
很文艺的情感,白境漾以前是在语文课本上才会看到。
但放在龙吟身上,又一切都很合理。
人的情感世界丰富多彩,有的人是高楼大厦,而有的人是家乡的水和土。
“……我去见王轩超了。”
也许是白境漾本就不愿意隐瞒龙吟任何事,哪怕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哪怕自己方才做的一切都是可能徒劳无功……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向龙吟坦白。
很矛盾,也很神经。
龙吟只是很正常的“嗯”了声:“我知道了。”
“你生气了?怪我自作主张!?”
白境漾一听龙吟这平淡的语气,好像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了,顿时急得都想要一头扎进眼前的水里。
“没有啊。”
龙吟不知道白境漾为什么会这么问,眼神迷茫。
他不应该表达错了啊,他高中语文一直都有一百三打上的,不用“知道”用什么?
用文言文?
“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为什么要生气。”龙吟还解释了一下。
他没感觉到,这话,好像更让人误会了。
“你还说你没有生气,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对我说话?”白境漾沮丧得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龙吟沉默了,他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自己这张嘴是不是不会说话。
怎么总有人跟他提过,自己说话有问题?
果然,自己平时少说话,是对的。
流水也不语,静默这一瞬间的氛围。
“对不起。”太安静了,白境漾也知道是自己在发癫,懊恼的把头埋进胳膊圈起来的遮掩里,语气消沉,“我才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人。”
看着闷闷不乐的朋友,龙吟有点手痒,也不委屈自己,伸手在白境漾的头顶捻起一缕发丝,放在指腹间轻轻地揉搓。
不知道揪开脑壳,能不能看到这人脑子里的想法……
他还是不太懂得要怎么跟朋友友好相处,思来想去,就想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办法。
他并起两根手指,点在眉心,手腕一转,一点灵光被指尖甩入水中。
“抬眼,往水里看。”龙吟把手收回来,戳了戳白境漾的胳膊。
白境漾听话地抬头了。
只见从平静的水面下,突然一跃而起一条一米长的水龙,它时而深潜、搅动水浪,时而破水、溅起水花。
水龙就像是由匠人精心雕琢而出的工艺品,哪怕是龙身上细细密密的龙鳞,也能像在观看大型冰雕那样,清晰可辨。
晶莹剔透,水生不息之魂。
水龙的主人,不敢把它操控得离水面太高,怕被人发现了这个灵异事件。
蓝天白云下,两个年轻的男生肩并着肩,都在低头欣赏一场奇妙瑰丽。
水面上,白境漾的眼眸中,有龙吟完整的笑脸。
他笑起来,连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你是湖中的仙女吗?”白境漾情不自禁地问。
这座公园里,水域的中心,有一座仙女像。
如果龙吟不是仙女下凡,又怎么会用仙术哄他呢。
龙吟操控着水龙摇了下头,自己则说:“我是人,还是个男人。”
性别不对。
“不能玩了。”龙吟遗憾地跟白境漾说,“容易被发现。”
他们都感觉到了,突然多起来的视线。
白境漾也不觉得惋惜,笑道:“我也看够了。”
龙吟便轻轻地往水中吹了一口气,水龙扭头钻入水里,没了踪影。
“陶韶英说,你有天眼。”白境漾扭头看着龙吟,问,“这也是你异于常人的能力?”
龙吟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他也不知道天空之上,是不是如诗所言——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嗯。可能……我是个小天才吧。”龙吟笑道。
白境漾也笑了,给小天才讲讲,自己刚刚都做些了什么。
当然,有些细节,就不必说了。
“哇,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的精明能干。”
龙吟等白境漾发言完毕,面无表情地举手,给他鼓了个掌。
前有宫玉,后有白境漾,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抢着要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好活吗?
“……我就是想先敲打敲打他。”白境漾的语气渐渐地弱了。
事实证明,白境漾谈判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找的有钱饭店。
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轩超相当一部分的想法,就是自己穷,白先生有钱,甚至比葛家有钱得多。
赵鹏发和老杨就是泊了个有钱码头,才一直压着自己一家。
现在,谁还没个有钱靠山啊,而且还是公家的“金山”。
王轩超对他们的信任,就是这么来的。
龙吟何其聪明,不可能揣摩不透王轩超的心理活动,他们这些人当中,确实是白境漾更容易得到王轩超的信任。
如果是让他来谋划,他也会走这一步棋。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龙吟饶有兴致地问。
他真的很好奇,这盘棋,想背着他怎么玩。
白境漾老实交代,生怕自己卖队友卖得不够彻底:“我还有同谋的啊,不能只怪我一个——就是金秋茂。”
龙吟把头往白境漾那边偏了偏,仿佛是自己听错了。
还有金秋茂的一份?
你们都在背地里商量了啥?
一山还比一山高,就宫玉那小打小闹,都不够这俩会玩儿。
还这周日,约群架?!
王轩超、赵鹏发、葛磊,三个仇家齐聚一堂,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让他们先打生打死,打完了,解决好私仇,再让守在外围的灵异事件处理部门依法把他们全逮捕了。
要是有死了的,旁边还有联合办公的阴间工作人员,一步到位,直接地府走起。
龙吟头疼不已。
感情是冲着他来啊。
这一听就是金秋茂的好办法,专戳他死穴。
灵异事件处理部门,隶属公家,里面的科学人员和玄学人员,比例为一比一。
跟不干不净的灵异协会不一样。
协会是私家的,全是这一行当里的人,要受部门的管辖。
金秋茂不想进协会,但如果是部门的邀请,那就是铁饭碗了,他直接跪着接。
很显然,他没有这个实力。
不管是吃哪一种公家饭,都很卷的。
“……够了,我听得头疼。”龙吟让白境漾别说了,再说下去,自己真的有一种“命很苦”的感觉。
他大费周章地搞“曲线救国”,就是想让这件事完全结束了,再被上报到部门。
这叫什么,他只能接受老天爷的安排?
“你想自己一个人解决他们?!”
白境漾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为什么?”
那有多危险,龙吟他知道吗……怪不得宫玉那么反常,怪不得金秋茂要想这一出、对一些事情三缄其口。
也就是他什么都不懂,还以为他们只是不想让龙吟再劳心费力,没想到,是不想让龙吟去死——
换他,他现在就疯了。
要不是有尤云颖这一场意外出现,龙吟的能力被意外暴露,接着藕断丝连、牵扯出其他,以这人的本事,还真能给他隐瞒到最后。
“好算计、好算计……”白境漾怒极反笑,他连气极了,都不会冲龙吟大声说话,“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长痛不如短痛。”龙吟只能这么说。
白境漾把打火机掏了出来,想起龙吟不喜欢二手烟,又给放了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难怪,会出来看风景,这是因为心里有事。
要不是让自己碰巧遇上了,他还把背地里的小算盘都抖搂个干净,都不能换来这么大一个秘密。
“你知道赵鹏发和葛磊在哪里?”
白境漾知道,作为交换,宫玉放了赵鹏发和葛磊一次,把精力全都放在清算协会的烂人上面。
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彼此都知道,解决完邪教和协会,就该到这桩前尘往事了。
他想知道,龙吟要怎么跳过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就能找到这躲起来的两人。
“算到的。”龙吟向白境漾张开手心,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看,就靠这只手。”
白境漾把那只手裹进手心,满眼心疼:“不想笑就别笑了。”
龙吟的手已经不再缠绷带了,但上面,还有没好全的疤痕。
他应该知道的,龙吟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被白境漾抛回给龙吟。
他想清楚了,他依旧要以龙吟的意愿为先。
他差点忘了,这人还很孝顺,绝对不会做让家人担心的事。
“计划不变。”龙吟笑了笑,“别让大家再为我担心。”
白境漾明白,这是要顺势而为。
既成全了大家对他的情义,也做好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龙吟转过身,把腰背卡在围栏上,往后一仰,脊柱弯起的弧度像一张猎弓。他站久了,得伸个懒腰,边跟白境漾说:“我现在要回家拿点东西。”
“距离周日,没几天了。”
“好。我开车带你去。”白境漾主动请缨。
莲村,总是很安静。
上去二楼,白境漾看见龙吟停下了脚步,朝阳台外面三鞠躬。
“怎么了?”白境漾不明所以,也跟着做完,才问了一句。
“下次别什么事都跟着我做。”龙吟直起腰,才发现白境漾也傻乎乎地跟着自己祭拜对面屋,有种带坏好孩子的荒谬感,叹了口气。
龙吟边走边说:“对面的房子,住的人换来换去,都是外地人来租房。现在,又空了。”
白境漾“嗯”了一声,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龙吟看起来不会再跟他多说。
他现在很害怕问龙吟问题。
如果满足好奇心的代价,是让龙吟拿出自己并不愉快的经历,那么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被提起。
白境漾跟着龙吟,进了他俩一起住过的睡房。
这一次,他清楚的看见了,龙吟拉开床头柜的其中一个抽屉,从最里面翻出来一捆长方块状的红布。
红布是那种很廉价的疏织纤维布,裹得很厚实,足以看出这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龙吟在白境漾的注视下打开红布。
里面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金钱剑。
美中不足的是,金钱剑的剑尖处,红绳没有绑好。而且,这里应该再放上三枚铜钱,这样,整把金钱剑的比例才合适。
“你是不是觉得这把金钱剑的比例不对?”龙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