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哑奴 > 第21章 尘埃定

第21章 尘埃定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从正月初十开始,石硚岭的年味渐渐散去,百姓们的生活步入了正轨。

紧闭的铺子纷纷开张,大街上重新热闹起来。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宵烛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一个字。

等。

宵烛不是个急性子,一向很有耐心。但此事的确非同小可,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

他从未和吕殊景有过正面接触,不知道对方的脾气和喜好如何、信件上的内容是否会造成冒犯。

这些天来,他反反复复推敲着自己当时写的每一个字,几乎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可吕殊景那边毫无反应,既没有派人查抄县令县尉的府邸,也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官员,并抓捕写信的人。天瞿军安安静静驻扎在客栈里,每日照旧进行着晨练,一切如常。

宵烛忍不住想,莫非吕殊景没看到信?再或者是他送错了房间?

不应该啊。

当日他将检举信塞在枕头底下时,曾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无论是房间的住客名单,还是墙上所挂的佩剑、面盔、玄甲,都明明白白昭示着房间的主人绝对是吕殊景。

宵烛还特意把枕头往床边缘挪了挪,只要吕殊景就寝时挪动枕头,就一定会看到那封信。

宵烛死活想不通。都做得如此明显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

煎熬,当真煎熬。

到正月十五,也就是处决屠狗六的前一天,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那天是元宵。

宵烛在家实在坐不住了,决定冒险去客栈看看情况。

刚到镇上,他愕然发现,今天大街上的人格外多。

都是围观的百姓。

他们挤在菜市场门口,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踮着脚往一个方向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发生啥事儿了?

宵烛停下脚步,正要探听消息,这时他的手臂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是周师傅。

“真巧啊,你今天也上街了,”周师傅寒暄道,“今天元宵,去我那儿吃点汤圆吧。”

宵烛的心思不在汤圆上。他环顾四周一圈,用眼神询问周师傅:怎么回事?

周师傅面露诧异:

“你没听说?哦对,也难怪。你住得远,这是昨晚刚发生的事情,估计还没传到你们那儿去吧。”

随即他压低声音,凑到宵烛耳边,悄声道:

“昨天半夜,县令府出大事儿了!”

听见“县令府”三字,宵烛一颗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

正要继续听周师傅细讲,周遭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是吕将军!”

“——后面那个是赵县令吧?呸!这老贪虫,干了那么多坏事,今儿总算有人来收拾了!苍天有眼,天瞿军英明!”

……

宵烛个子不突出,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了七七八八。他踮起脚,伸长脖子张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心窝子急得快要冒烟。

赵县令落马了?是吕殊景抓的人?

那这是不是说明,他写的信还是被看到了?

周师傅在旁边补充道:

“那是天瞿军的首领吕殊景将军。他奉皇上的旨令东行执行任务,中途在咱这儿暂时落脚几天。本来前些日子天瞿军一直是低调行事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来过。但就在昨夜,吕将军突然派人查封了县令府,据说是要追查赵县令的违规财产!这真是咱石硚岭开年的头一件大好事……”

宵烛费力往前挤。等好不容易挤到人群最前面,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

吕殊景今日未戴面盔,穿的也不是那身沉重的铠甲,而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常服,腰间悬着一柄系着旧剑穗的宝剑。服饰虽从简,男人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一举一动都能令人看出,这必定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虎将。

吕殊景身后跟着一辆囚车。囚车中的犯人,百姓们再熟悉不过。

是石硚岭县令,赵安涛。

他今年其实才刚过不惑,年纪算不上很大,但因为长期浸淫酒色,整个人肿胀得像个水球,一双青蛙似的水泡眼镶在颊上,面皮松松垮垮,一脸颓样,早没了以前耀武扬威的神气。他还穿着绛红色的官服,面料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腰间华贵的玉带已经被扯断,头发又蓬乱又肮脏。

百姓们对此人恨之入骨,见他落难,自然拍手称快。

赵安涛畏畏缩缩躲在囚车角落,不敢抬头见人。

有百姓从菜篮中抓出一把烂菜叶,“啪”地往囚车中丢去,不偏不倚丢在赵县令额头上,酸腐汁水顺着他眉骨一滴一滴往下淌,看着非常狼狈,但又实在大快人心。

这不叫落井下石,这叫伸张正义。

接着,更多烂菜叶飞过来,其中还夹着些臭鸡蛋、碎石块。有块尖石擦过赵县令耳垂,血珠立刻飞溅而出,落在囚车的木栅栏上。

“狗官!”人群里冲出个跛脚妇人,她用枯瘦的手指指着赵县令,字字句句都如同泣血,“去年我儿子给你修宅邸,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死,那时候你正搂着新纳的美娇妾听曲儿!”

她眼里迸出滔天怒意,忽地从腰间取出一把菜刀,直直冲着囚车里的赵县令而去!

围观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可隔得太远,连吕殊景也来不及阻止。

“唰——!”

在这节骨眼上,一根马鞭凌空飞来,卷住了那柄菜刀!

“哐当”,菜刀落地,跛脚妇人被那股强劲的力道带得往后跌了一跤。

“——老人家,手下留情!”

围观群众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名白衣翩跹的少年收起手中马鞭,接着翻身下马,一步步走上前来,将跛脚妇人扶起。

囚车附近尽是腐烂的菜叶、碎石子和鸡蛋黏液,十分脏乱。跛脚妇人身上沾了些污秽,起身时小心翼翼退了几步,唯恐弄脏少年的衣服。少年却避也不避,脸上始终维持着一副淡漠的神色,像一尊美玉雕成的假人。

年纪不大,气质却教人望尘莫及。

——是宣兰樾。

宵烛面色白了白。

先前宣兰樾约宵烛亭中对弈,为了尽早脱身,宵烛同意了,可到第二日,却一声不吭地爽了约。

只是一局棋而已,什么时候都能再下,宵烛不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但到底放了人家鸽子,再见对方,他仍不免有些心虚。

——小太子应该……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吧?

好在宣兰樾似乎并未注意到人群中的宵烛。

他回头瞥了囚车里的赵县令一眼,然后朗声道:

“贪吏如蛀虫,敲骨吸髓多年,人人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此乃常情。各位乡亲们的愤怒,天瞿军都能理解。但此人暂时还有活着的价值,不能这么草率处死。望大家能给我们一些时间,待将所有线索审问完毕,再另行处置。”

吕殊景将军也骑马上前来,诚恳道:

“请大家放心,几日后,天瞿军必会给石硚岭一个交代。”

百姓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见他这样说,便选择尊重天瞿军的决定。

“将军!”跛脚妇人抹着眼泪,对吕殊景道,“赵安涛的罪证,我们手上都有,您要查什么,只管随时来问!”

“是啊,他不止在本县有田宅,邻县也有!稽核司主管和他是一伙的,您可千万别被假账蒙骗!”

“还有去年他修新宅,害死了十来名砖瓦匠!我们是贱籍,不敢找他麻烦,可他夺了十来条人命,必须付出代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县令罪证一一呈上。吕殊景听后连连点头,表示会追查到底。

宵烛有些感动。

没人知道那封检举信是他写的,但他依旧为此自豪。只盼这一遭能彻底驱散笼罩在石硚岭上方的云雾,还百姓太平日子吧。

然而宵烛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