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烛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的眉眼生得秀气柔和,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一看就知道脾气非常好,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吕殊景又道:“天瞿军虽然是个风光的名头,可这荣誉不是白来的。平日里训练的艰辛自不必多说,一旦战事爆发,我们随时都准备着血洒疆场。你当真想清楚要加入?”
宵烛攥紧拳,这回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晓前路凶险,可他别无选择。
吕殊景守了小半辈子国土,打过成百上千场仗,一向欣赏有决心和胆识的兵卒。在他看来,有一颗赤诚为民的心,远比武艺和智谋更加重要。总体来讲,他对宵烛还算满意。
屠六郎趁火打劫道:“将军您看,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不如就遂了我这小表弟的心愿吧。”
“他是个哑巴,话都不会说,就算进了天瞿军,又有什么用?”宣兰樾瞥了宵烛一眼,绷着脸道,“只会平白给人添麻烦!”
吕殊景说:“这倒无妨。我们是行军打仗,又不是搭台唱戏,不需要说太多话。身为军人,只需服从命令就好。”
“可……”
宣兰樾似乎还想再争辩,被屠六郎适时截堵:
“小公子,从方才起我就发现,你一直在对我表弟百般刁难,问理由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表弟一向老实本分,从来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他是肯定不会主动招惹你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既然吕将军都发话了,你就算私心不喜欢他,也该看在将军的面子上退一步吧?哎,后面排的队快拐到菜市场里面去了,咱别在这儿继续争了,争不出个所以然的,早点忙完收摊回去吃饭吧!”
如此油嘴滑舌,偏偏又句句在理。
人才,真是人才。
宵烛简直要对屠六郎肃然起敬了。
就是不知道宣兰樾此时会作何感想。宵烛不敢看他的表情,但想必是十分精彩的。
“哐当!”
宣兰樾忽然起身,把手中的笔砚和纸张往桌上一拍,一句话也没说,铁青着脸离开了。
留下尴尬的吕殊景和众人面面相觑。
“害,大家别见怪。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性还不够成熟,有些事情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通。”
吕殊景吩咐手下重新安排了一位登记报名册的士兵。看着“冯宵烛”三字出现在征兵名册上,宵烛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过程有些曲折,好在结果不错。
再过几日,他便要随军离开石硚岭了。
但随即宵烛又头疼地想,他已经得罪了宣兰樾,后面想要再次取得对方的信任,可就难了。
早知宣兰樾把那局棋看得如此重要,他绝不会随意失约。
前路未卜,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宵烛心中忐忑。
*
天瞿军在石硚岭耽搁了十来天,后面的行程便卡得很紧。
留给宵烛收拾行李的时间不多。
好在他孑然一身,除了传音炉、魂晷和一些必要的换洗衣物,要带的东西几乎没有,所以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那天下午宵烛在家打包行李,茅草屋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连忙去开门,外面站着屠六郎。
屠六郎晃悠悠跟宵烛进了屋,说:
“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宵烛摇头。
“再多检查检查,别漏下东西。我小时候出门学手艺,临行前,我娘会反反复复替我检查十来遍包裹,我都替她嫌累。”提到母亲,屠六郎平静的神色里泛起一丝波澜,又被他悄无声息压下。他接过宵烛递来的茶水,四处环顾着这间茅屋,问:“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我怎么听说你还有个孪生妹妹,难道她也离家学艺了吗?”
宵烛点头。
是啊,冯善花去了江南,归期渺茫,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屠六郎:“既是孪生兄妹,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宵烛又点头。
屠六郎笑了笑:“那应该是个美人了。记得给她留封家书,告知你的去向,不然等哪天她回来,看不见你的人,会着急的。”
这点宵烛事先就有考虑。他特意写了一封信,为防止妹妹担心,在信中称自己随商队远行做生意去了。
宵烛把这封信压在冯善花旧日的妆奁下,若有一日她归来,至少能稍稍安心。
从五岁到十四岁,宵烛在石硚岭生活了九年,大部分日子都过得拮据窘迫。石硚岭不是宵烛的故乡,他对这里没有很强的归属感,即便离开,也谈不上舍不舍得。
唯一令他怀念的,只有那些曾对他伸出过援手的好心人。
林记裁衣铺的周师傅得知宵烛要走,连夜赶制了一双新鞋子给他。
脱下破破烂烂的旧草鞋,换上舒适的新鞋子,宵烛心中满是感激。
周师傅还收养了失去父亲的孤儿阿荠。阿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心地善良做事勤快,以后林记裁衣铺的匾额终于能够传承下去了。
宵烛发自内心替他们感到高兴。
*
天瞿军出发当日,天气晴彻无云。
宵烛起了个大早,背着包袱吭哧吭哧赶到约定的地点。
就是那间客栈门口。
现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入伍的新兵,每个人都要将行李交出去检查。
看到宵烛包袱里的传音炉时,检查的士兵愣了愣:
“带着这玩意儿干嘛?”
宵烛没法回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不得不说,这个传音炉真是沉得要死,他原本没多少行李的,一加上它就重得背不动,偏偏又不能不带,还得留着它和天界联系。
旁人看到,估计会以为他是个怪人吧。
例行检查完毕后,宵烛又扛起了包袱。然而他的手臂酸得厉害,到了此时终于坚持不下去,只能摇摇晃晃往人少的角落走,想趁还没出发再歇会儿。
结果没走两步,他不慎踢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地面,随即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摔跤!
这时,他的后背忽然一轻。
“我以为你是装的,现在看来你是真蠢。”
不知何时,宣兰樾已经骑着那匹踏雪乌骓来到集合场地,从宵烛身侧经过。
他拎着宵烛的包裹,两手交换掂了掂,语气不善:
“带的什么破烂疙瘩,这么重?我劝你还是都扔了,后面要赶很远的路,不想被累死的话……”
他突然刹住话头,把包袱丢给宵烛,策马离开,留下一句生硬的话:
“算了,累死你得了。”
宵烛抱住包袱,心想,你还好意思问我,如果不是你,我至于这么遭罪吗。
真是倒反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