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景果然为文玉雁偷来了沈翊房中的登记账簿。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天还没亮就敲响了文玉雁的门。沈至景敲门很有特色,咚咚咚的,像在打架,文玉雁一下就听出来了,鞋都没穿就去开门。
沈至景正昂着头要邀功,再乱的头发也挡不住他的得意:“快看看,你同乡叫什么?”
文玉雁几乎已经知道了文洛的生平,看这个账簿也就是走个过场安慰一下沈至景。
她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让沈至景一起坐下,开始装作认真的看账簿。
沈至景甚至还帮她倒了杯茶,在旁边坐着等着文玉雁慢慢看。她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个簿子记得很详细,她差点要把茶喷出来。
连哪个下人偷偷溜出去私会都有。
文玉雁:“呃,这是谁负责记录的。”
沈至景:“是母亲的人,听说是什么地方出来的,像个影子一样盯着所有人,而且只忠心母亲。她们还说她会分身,一次能盯好几个人。”
她皱起了眉头,沈至格不会不知道吧?她该怎么拉下沈翊,沈翊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
文玉雁继续翻页,一页一页看过去,准备到时候就告诉沈至景同乡已经离开了。
她翻到了文洛那一页,这条很熟悉,这条也很熟悉,这条也看过。她一路向下摸着,视线捕捉到了什么,最后停在一行字旁边。
文玉雁戳了戳昏昏欲睡的沈至景:“清醒一下,你帮我看看,这个名字是谁。”
沈至景还困着,他瞟了一眼:“沈至格啊,大姐啊。”
文玉雁提高声音掩盖嗓音中的不安:“认真一点,这也许…对我很重要。”
沈至景立马坐正了,捧着册子认认真真地看,眼睛几乎要贴到纸上。
他看了又看,甚至用手比划了一个字和纸上的对比:“我没看错啊,就是大姐。”
沈至格,三个字,沈至景当然会写。
她们的膝盖几乎贴在一起,所以沈至景清晰地感觉到了文玉雁在发抖。
他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连剩下几个字也没顾得上看,整个人露出焦急的神情:“小雁?小雁?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文玉雁慢慢平静下来,她站起来,一把抱住了还坐着的沈至景,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处:“谢谢你,小景。”
从前都是沈至景去抱文玉雁,这还是第一次被她主动抱。沈至景的身体有点僵硬,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像是被定住一样,最后摸上了她瘦削的脊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谢谢你,谢谢你…”她不停地重复。
沈至景也只能机械地回应,他的脑子有点空白:“没关系,小雁,没关系,我很开心帮到你。”
他感觉到文玉雁似乎在流泪,因为有温暖的液体沿着他的脖子滑到了身体里,比他的皮肤还要热。
沈至景像是被烫到一样,手上用力,紧紧抱着文玉雁:“不要哭了,小雁。”
文玉雁带着哭腔:“不是你哭得最多吗?”
沈至景说着不,不,然后有泪珠落在文玉雁脖子上。他抱着她,不让文玉雁看:“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文玉雁:“你现在也在哭呀。”
沈至景:“都怪你!你哭我才哭的,都怪你,都怪你。”
她们呜呜咽咽的哭,到最后也分不清哭声来自于谁,像抖落的线团一样缠作一团。
被丢在一旁的账簿上赫然写着:
文洛被沈至格带走,此后不知所终。
——
沈至景走后,文玉雁躺在床上平复心情。
她现在不知道该报复谁,也许沈府就沈至景一个善良的人。
她对沈至景说谢谢,自己找到了同乡。
沈至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当即拍着胸脯表示现在还有力气把账簿送回去。于是他一夜未眠,踏着星光又去翻墙了,保证要让一切恢复原样。
留下文玉雁独自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珠帘。
她现在不能撕破脸,沈至景和沈至格是文玉雁与沈府唯二的交集,她需要机会才能为母亲报仇。
沈至景有些情分,但是,其一,情分不靠谱,与沈至格的共同利益目前更靠得住,其二,沈至景没有权力,这里首先沈翊说了算,然后是沈至格、沈至深,沈至景年龄小,说话不管用,旁人也只会管他说的话当玩笑。
所以沈至格这条线不能丢,文玉雁只能暂时和仇人坐一条船,靠岸了再撕破脸,至少不会掉进海里。
她呼出一口浊气,目前还是要做小伏低。
沈至格说的“其它手段”是什么?如果她成功了呢?沈至格心狠手辣,到时候只怕也会杀了没有用又知道太多事的文玉雁。
所以在自己成功之前,文玉雁不能让沈至格成功,她要把沈至格的所有路都掐短,让她只能扶持自己。这样文玉雁才能走下去,终有一日和她抗衡。
文玉雁期待着这一天。
她能插手的突破口,只有沈至景。他行事向来古怪,再古怪一点也没人在意。
文玉雁下床靠在门缝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传来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她立刻推开门。
刚翻墙回来的沈至景手忙脚乱整理衣服,向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小雁,你起得可真早。”
文玉雁朝他招招手,沈至景立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他的裤腿有一点撕裂,不知道挂在哪了,走路的时候露出小腿,沈至景有些脸红。
于是文玉雁看着他放慢了速度,捂着腿跑过来。
沈至景:“你这里…有针线盒吗?我想缝一下。“
文玉雁给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
沈至景又点了两只蜡烛,翘起腿,拿着针线仔仔细细地缝起来,他的头发乱了,低头的时候老是掉到裤子上,只能撩上去再撩上去。
文玉雁:“我给你扎起来。”
她走到他身后,努力给沈至景扎头发。从前都是帮自己扎,第一次帮别人扎。头发像个鸡窝,文玉雁仔细地梳开,捏着发尾防止他痛,里面夹着石子、树叶之类,她抖了抖,头发甚至吐出一团烟尘。发质倒是很好,乌黑茂密的,他披着头发应该也好看。
一番倒腾后还算可以,黑色的长发被扎成了一个高马尾,挺有气质的,当然,主要是脸长得俊。
文玉雁又翻箱倒柜想找个镜子出来,很可惜的是她基本不用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被哪个下人卖了,或者根本没有。
文玉雁:“抱歉,没有镜子。”
“没关系,”沈至景轻声说,他也数不清今天说了几次这三个字,“我觉得它很好看。”
头发被扎起来,沈至景又开始低头,密密地缝补起撕裂的裤子。他年纪不大,但骨节很好看,手指白皙修长,穿针引线时指尖纷飞,像只白色的蝴蝶。这里没有顶针,但他显然是个熟练工,缝补完也没刺到一次手。
文玉雁:“你还有这本事啊。”
沈至景摸摸脸:“我以前出去偷偷出去经常弄坏衣服的,我不想让缝补的人告诉母亲,也不想老是麻烦别人,自己学会了就很方便。”
文玉雁:“有道理,我娘也会缝,可是我不会。”
沈至景不假思索道:“那我给你缝。”
两个人都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脸颊都烧起来。
沈至景试图弥补:“我是说,你将来肯定特别有本事的,没必要干这种事。”
他越说越小声,文玉雁赶紧转移话题。
“我找你来,是有事。”
他好像很喜欢帮助别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文玉雁:“那个记录账簿的人,她有没有,就是,记过大姐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冒险,不确定姐弟二人的感情,也拿不准沈至景会不会告诉沈至格,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沈至景的表情。
沈至景根本没有抬头,就看着自己的指尖。看起来关系并不是过于亲密,文玉雁松了口气。
沈至景:“大概没有,她是母亲院里的人。大姐去拜访母亲时才会记录,她在别处的行动应该没有,我但会帮你问问。”
文玉雁:“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
沈至景垂着头:“不要这样说,也谢谢你刚才给我扎头发。”
他又在扣自己的衣摆了。
文玉雁岔开话题:“你先回去吧,再睡一会,一会我们去学堂。”
沈至景轻咳了几声,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今天是休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