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千秋节,天气便一日凉似一日。这东宫没了蝉鸣,更显得冷清。
太子妃与乡下姑娘青晚,已经将乡下的玩意儿都玩过一遍了。
宫里的柿子还没黄,崔狸便与青晚两个采摘了,削皮腌了起来。
荷塘的藕向来只管开花,如今也逃不脱被制成齑粉糊糊的命。
晚上偷放孔明灯,差点烧了杜若宫后面的小湘楼;不合时宜的风筝歪歪斜斜落在别处宫院,被人藏了起来,再也找不着。
太子是打定主意不管她胡闹了。
自在是自在的,就是着实无趣。
什么也都玩腻了。
崔狸懒懒地靠在为太子殿下买的但太子殿下只坐过一回的躺椅上,将那本《情僧宝鉴》盖在脸上,叹了口气:“翻来翻去都翻烂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青晚不像她没事干,她要尽心尽力把姑娘伺候好,所以倒不觉得无聊。
“姑娘喜欢看书,怎么不去集贤殿里瞧瞧?那里书多。”
“去过了,没我喜欢看的,没一本能看得懂。”
“姑娘自己写一个呗。”
“我自己写,我自己看啊?”
“怎么不行呢,想看什么样就写什么样的。”
崔狸歪着头认真想了想:“你说的有理,我就写我自己爱看的。”
崔狸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去拿笔墨。”
“去哪里拿?”
崔狸犯难了,她也知道,宫中用度都有分配,青晚去内府拿,一定会被问用来干什么,到时候怎么解释?
殿下可说了,她这样的书宫里可不兴看。
“这样,你去沈姑娘那儿去借一些来,她是个喜欢写写画画的。”
青晚迟疑道:“她……能借?”
“去问一下吧。能自然好,不能就算了;真不行,我们还是去内府拿。”
青晚便提着灯笼去了蘅芜宫。
半个时辰后,清婉回来了,果然空手而回。
“她不借吗?”
青晚嘴巴翘老高:“她倒是没说不借,问了你要干嘛,我说我家姑娘要写字,她就笑,不过她虽然笑得讨厌,好歹也同意了;她叫湖玉拿几刀棉白纸给我,谁知道太子在一边说‘她又不认识几个字,给她那么多纸干什么,随便给个一两张,叫她画画鸭子便是了。’沈姑娘又笑,跟我说‘对不住你家姑娘了,太子殿下心疼好东西,不能给我那么多了。‘我一看,那么小小的一叠,够画几只鸭子?我就不想要,可太子殿下在呢,我只得接过来……”
你那么几张纸,根本装不下崔狸刚刚编好的那些东西。
“哎算了算了,我也的确不是那舞文弄墨的人,咱们不写东西了,去湖边捉萤火虫玩吧。”
“姑娘,这时候没萤火虫了。”
“哦……那我们做花生糖吧。”
“哪来的大祸,小麦熬糖稀呢?”
“也是,杜若宫生不了火……”
“那我们……太子殿下在蘅芜宫?”
青晚点了点头。
“哦……有了!”
“有什么了?”
“殿下书房有纸啊,要多少有多少。我去拿一点,他又不知道!”
“太子殿下的东西你也敢动?”
“那么多纸,我拿一点出来,应该发现不了吧。”
青晚怕太子,犯难了。
崔狸见她那模样,便不为难她:“放心,我一个人去拿,你就当作不知道。”
“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
“怕什么!殿下对我好着呢!我之前弄灭了莲灯,殿下都没罚我。”
青晚一想,也对。
“那你不要拿太多,尽量不要被他发现。”
“你就当知不知道哦!”
等崔狸从前面思正殿回来,青晚差点惊掉了下巴。
“乖乖,你要写多少啊?”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总之很长。”
“那写完之后姑娘可以读给我听吗?”
“没问题。”
崔狸顺手牵羊,将那本《尔雅》也带过来了,以防自己有不会写的字。
第一次写那么长的文字,崔狸的热情极高。
一直忙到三更天,脸上衣袖上全沾了墨水,在青晚的一再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洗漱睡了。
太子在青晚走后便回到思正殿处理政务,这会儿也刚送走了陆太峰。他寻思着要不要去杜若宫把自己丢了的两刀最好的连四纸和几本准备刻书的册子讨要回来,还是装糊涂就这么算了。
他从蘅芜宫回来,第一眼便见书房里少了东西。
思来想去,太子觉得不能助长这种不良风气,得把东西要回来;如果她还不出,还得略施惩罚,省的她给人留下把柄。
段书斐去了杜若宫,内室里纱帐四垂,崔狸正睡得熟;青晚则坐在灯下打瞌睡。
太子轻敲桌子,青晚一睁眼,吓得差点跌落下来。
太子偏了偏头,示意她退下。
青晚哪里还敢把“赃物”收拾起来,慌不迭地跑了。
段书斐便看到了崔狸忙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字写得的确不怎样,中间还有许多圆圈,想是不会写的字。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一页一页地翻着,崔狸近三个时辰的成果,段书斐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看完了。
他捂住眼睛,实在忍不住,就笑了。
真的……看的时候觉得不忍直视,一阵阵牙酸,但是又很奇特地叫人想看下去。
可惜,还没有写完。
还以为她突然开窍,想要做学问来,谁知道写了一个晚上,就写出这么个东西来。
市集上这种东西多的是,昭柔也很喜欢看,他也不是没看过,可没有哪一本,有崔狸写得这么夸张。
话说,美貌女主拒绝无数个前来相亲的男人,一个人守着万贯家产吃喝玩乐,后来智斗山匪,保护了自己的家产。还顺手救了一位受伤的清瘦书生,她把书生带回家去养得白白胖胖,打破终生不嫁的誓言。谁料书生暗中偷窥女主的家产,与山匪互通消息,女主伤心欲绝……
太子想了想,颇有兴致地在后面写下一段文字。
崔狸打算写得很长很长的故事,便被太子三言两语结了尾。
写完,段书斐大笔一扔,觉得这个结局很不错,满意地欣赏一番,便回去睡觉了。
次日,崔狸便在自己的大作上看到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不得不说,这样两相对比,崔狸的字更是惨不忍睹。
“青晚,青晚,昨天我睡下之后,谁来过?”
“是殿下。”
就知道……
他看了她写的东西,还在上面乱改。
太子殿下的行楷流畅有力,矫健轻盈,崔狸虽说不懂,也不禁感慨赞叹一番。
但是……他写的什么玩意儿?
崔狸气呼呼地去找太子殿下理论。
段书斐书房里,除了陆太峰还有其他几位大臣,一起聚拢在太子周围。
陆太峰第一个看到崔狸,笑得莫名其妙,用手肘拐了拐太子。
太子抬头,见崔狸站在门边,似乎忌惮书房里这么多人,面色虽不好却没有发作。
“有事?”
崔狸举了举手上的长卷:“你为什么在上面乱写?”
段书斐抱着胳膊往后一靠:“我的纸,不可以吗?”
崔狸跺着脚:“你……可我已经先写上了!我不喜欢你写的。”
段书斐大感意外,他难得“雅兴”,人家还不领情。
“书生白白胖胖,非懒即馋,有什么好?当然是清瘦有力,玉树临风男人才最好。”
“你懂什么!我就喜欢那样的!”
一时间,书房里寂静无声。气氛暗暗发生变化。
段书斐有些下不来台,明明讨论的是书上的角色,却搞得像说他自己似的。
不过也难怪,他自己偏瘦,身材颀长,一点也无愧于“玉树临风”这几个字。
他干咳一声,给自己找补:“你写书是给别人看的吧,光是自己喜欢怎么行?也得要看的人喜欢才行。”
崔狸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那我也不喜欢你写的,狗尾巴长毛。”
段书斐皱了皱眉:“狗尾续貂。”
大臣们使劲抿着嘴,保持着端方的模样。
陆太锋见大伙儿忍得辛苦,便发善心道:殿下,今日就到这儿吧。”
段书斐点了点头,一会儿就只剩下陆太峰一个人。
见陆太峰赖着不走,太子便问道:“你怎么不走?”
陆太峰莫名:“我也走?你们有什么事情得悄悄说?”
段书斐给了他一个刀人的眼神。
陆太峰这才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殿下要跟崔姑娘讨论谁玉树临风的书生,这事要紧,我马上走。”
段书斐忍无可忍:“滚!”
一时间,书房只剩下两个人。崔狸兀自生气,段书斐却有些不自在。
“不是要讨论你写的东西吗?站在门口干嘛?”
崔狸这才嘟着嘴走进来:“你干嘛乱改?”
“那书生不好,长相性格我统统不喜欢,也配不上春花那样的女人,索性杀了。给她再找一个好的,有本事,长的也俊俏,又帮她守住家财,不好吗?”
“可是春花对书生是一见钟情啊,怎么好喜欢别人呢?”
“不合适就不该勉强。”
“算了,我说不过你。”崔狸拿起手上的书卷,似乎有点可惜她那白胖书生。
“你既然喜欢写话本,那字也得练练,万一有人喜欢看,见到你那字,只怕也要退缩了。”
“你还说呢,青晚去沈姑娘那里帮我借纸,你为什么不借?”
“她告诉你了?这才几天,就对你这么忠心了?”
“她当然对我忠心,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拦着?”
“你又为何舍近求远,这么大一间书房,还怕找不到纸笔?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找我讨要?”
崔狸也有些心虚,毕竟她不问自取。
“我知道了,下次等殿下在的时候再找殿下要。”
段书斐点头,起身道:“我还有事,案几上的东西和东边书架上的不要动,其余的,你自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