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留下吃饭吗?”
段书斐经过她身边:“我今日要出趟宫,改日吧。”
“哦……”
段书斐在她身边停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
“做什么?”
“这给我吧,我叫人校队誊写刻书,怎样?”
“啊……?真的吗?”
她写的,真的可以刻书,拿去卖钱?
崔狸一时不敢相信。
“先刻印几百本,放在书坊卖卖看。”
“殿下……”
“先别感动,有个条件,就是我不喜欢那书生,他必须死,你同意就刻。”
崔狸想了想,这也没什么,毕竟男人嘛,总是各种各样多的是。
当下便干脆地答应了。
段书斐见她笑得灿烂,也有点高兴:“现在有事干了,也不必四处闯祸,糟蹋我的东宫了。”
“殿下……”
“罚你什么好呢?”
崔狸可怜兮兮。
段书斐寻思着,这丫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
“我需要几条帕子,你看看绣个什么好?”
“我只会绣鸭子。”
“鸭子?怎么不是鸳鸯?人家不都绣鸳鸯吗?”
“鸳鸯颜色多……”
段书斐叹气: “除了鸭子呢?”
“蜻蜓,毛毛虫也可以……”
“……你看着办吧。”
段书斐一连几日的郁闷好了些。
可惜……
一个时辰后,殿下骑马出现在承辉门,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宫门高墙下。
太子弃马登车,朝车内的沈疏笑道:“等久了吧。”
“我也才出来一会儿。”
“走吧,一会儿赛马该开始了。”
“殿下今日上场比试吗?”
段书斐笑道:“有太峰在,我可不敢掠其锋芒。”
“殿下骑术明明是最厉害的。”
“阿疏谬赞了。”
他掀开帘子朝窗外打量了一眼,只见到城门边几个商贩。
“走吧。”
***
陈氏生辰那一天,用一柄弓在长宁宫自缢身亡。
据说,太子拿着先皇后的陪嫁之物送给陈氏,暗示她不配皇后之位;陈氏摄于太子权威,给太子新宠送去不能见人的礼物,示意她以色侍人,讨好太子;谁知道太子不仅不领情,反而跑去长宁宫大发脾气,太子走后不久,陈氏受不得这般耻辱,便用太子送的那把弓自缢了。
宫里人都说,陈妃是搞错了对象,殿下哪一天不跟沈疏出双入对的。
沈疏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她却将东西送到杜若宫去,这不仅是在跟沈相过不去,也是跟太子过不去,毕竟皇帝醒来,太子就更需要沈相的支持了。
这个时候,太子怎会宠幸他人?
陈妃一死,最高兴的莫过于沈疏。
她几次三番阻碍她亲近太子殿下,简直居心叵测!
喜事变丧事,六宫着素,太子被禁足。
而那个病情刚有起色的皇帝,因陈氏之死悲伤过度,已经是好几天没下床了。
虽说没下床,却因为太子犯下大过,不得处理政事,便将朝廷搬到朝晖殿。每日小议。
奇怪的是,对朝堂之事从来没有兴趣的五皇子段季旻也在位列。倒也插不上话,不过是在皇帝累了渴了的时候端茶倒水,表表孝心。
转眼入冬。
或许是朝堂之上的失控让百姓更加没有信心,各地乱象频生,乱军突起。金秋时因为皇帝醒来的盛世气象犹如回光返照一般,迅速失了生气。
被禁足的段叔斐许久不理政务,倒落得轻松。
此时思正殿书房却没生炉子,冷清无比。
这般寒冷,段叔斐却将书房的后窗开着,当窗临帖。
陆太锋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没觉得太冷,却故意说道:“殿下,窗户能关了吗?前面熄灯了,人睡了。”
段叔斐被他说中心思,面上一红,却硬扛着不关:“冷吗?亏你还是习武之人。”
陆太锋干脆上前:“你就别嘴硬了,不过一箭之地,你想去便去呗!这般牛郎望织女又是何苦?”
“闭嘴。”
“你现在跟沈姑娘到底到哪一步了,我怎么看不懂你了?”陆太锋挠挠头,一脸认真地问道。
段叔斐一脚踹过去:“今日沈相有没有问起沧州之事?”
“我在御前伺候,他怎么会问?不过,沧州刺史钱炳私占民田,给人抓住了小辫子,被人私下一封密奏告到皇帝那儿去了,这事从来没有当众议过,钱炳被连降三级。沈相连个屁都不敢放,后面只怕还有更多的人被牵连呢。”
“那封密奏是谁写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猜,弃车保帅而已。我们既没有动作,那自然是沈同业他自己所为。”
陆太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们在查,又不知道我们查了什么,所以先以钱炳探问?日后真闹出来,最多判个交友不慎,治下不严,大头上倒是可以撇清。”
段书斐默认,随即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泛黄的卷轴:“你把这个东西送到沧州,交给别驾沈登。”
“这是什么?”
“这是五十年前沧州四万顷良田登记册,如今田产买卖变动,很多已经不可查,但大体上差距不会太大。再说,我们本意也不是查清田产去向;只是有了这个东西,沈相那只缩手缩脚的老乌龟动作会快一点。”
陆太锋大为振奋:“我明天一早便去!”
“速去速回。”
“知道——殿下终究还是舍不得我。”
段叔斐却叹道:“快下雪了,枫山温泉行宫也是时候开放了。”
陆太锋愣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道:“殿下,你……你真要跟沈姑娘去……行宫?”
“昭柔那边嘴严一点。”
“那是自然!不过殿下你……”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现在去看看崔狸,你可以走了。”
“去吧去吧。好好哄着你的太子妃吧,过阵子要是吃起醋来,你又没经验,只怕难收拾。”
段叔斐懒得跟他贫嘴。
杜若宫二楼的卧房不大,里外珠帘相隔。灯虽然熄了,炉火却依旧旺盛。
太子敲了敲门,青晚打开门。
“思正殿书房那边炉子坏了,生不了火,我在这边看会儿书,你先下去吧。”
“那奴婢替您把灯点上……殿下,这炉火还是由奴婢来添吧。”
“不用。”
青晚福了福,便退下了。
长夜漫漫,太子坐在案前,享受这暴风雪前难得的宁静。
或许是屋子里炉火被段叔斐烧得太热,崔狸哼了两声,长腿一蹬,便踢了被子。
段叔斐书看得本来就不甚入心,见崔狸睡得不安分,走过去给她盖上被子。
崔狸还保持着在家睡觉的习惯,无论多冷的天气,只穿最里面的一层。
今日穿的里衣,恰好是陈氏所赠,是极其娇嫩的粉色,衬着那羊脂白玉般的肩颈,光泽诱人。
太子再回到案前,那书页便翻不动了。
房间越来越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只听得身后崔狸模模糊糊地喊道:“殿下……?”
段叔斐转身,崔狸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我要喝水。”
段叔斐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崔狸。
崔狸伸手来接,被子滑落,露出一段胳膊。
段叔斐走上前,将她被子拉好。
可是崔狸举着手臂喝水,那被子挂不住,便又滑落下来。
殿下再拉,被子又滑,撩得太子也有些口干。
崔狸喝好,怕冷缩进被子里,这才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书房炉子坏了,借你这暖和一下。”段叔斐转身,手上转着杯子,鬼使神差,喝了一口,去缓一缓心里的焦渴。
“那殿下你继续暖和,我继续睡了。”
段书斐有点困难地点了点头。
等崔狸再一次呼吸均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走到临窗的案几旁,打开那个锦盒。
这里的东西,都为皇贵妃所赠。
按理说,这些女孩子用的物事,他不该去关注,可他突然觉得,当日陈贵妃给阿狸送东西,真的只是为了通过阿狸讨好他?
那锦盒中,的确有一两件无关痛痒的物事。
一件是一本字谜,另一件是一把精致的小鼓。
这两个东西只适合拿来给小孩子玩,不适合拿来给成年人解闷。
段书斐看着这两样,心中疑惑不解。
崔狸翻了个身,纱帐外太子长身玉立,对着锦盒出神。
“殿下……我要起夜了。”
段书斐回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去外面。”
崔狸说着便起身:“你在看什么?”
“没事干,猜字谜呢。你……披上衣服,小心着凉。我这便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段书斐打算去长宁宫一趟。
从东宫到长宁宫,沿宫道向西,折过朝晖殿,又经过永安宫,一间不大的宫室,装饰朴素,跟当年的永安宫相比差的得太远。
皇后新逝,宫里已是素装多日。长宫尤其黑暗冷寂,只剩下那些素白的经幡随风飘荡,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发出凄厉的嘶喊。
而宫内绛珠阁的楼上,竟亮着一盏灯。
上三楼,段叔斐推开门,“吱呀……”一声,冷风随之灌入,一盏幽幽青灯下,一个身影晃动着站了起来:“殿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