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言重了,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祈棠神色一冷,干脆利落的将他的调侃堵了回去,丝毫不给他继续戏谑的机会。
“再过几日,陛下会亲率禁军到苍蓝郡巡查,一来二去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穆景煜收起玩笑的神色,神情严肃,“这段时间,你可以安心做你想做的事。”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几分,“行事需小心些,应该不会出多大纰漏。”
祈棠抬眸:“你要随行伴驾?”没有穆景煜的帮助,她能顺利见到张婕妤吗?
“本官乃殿前司侍卫统领,自然要随天子出行。”穆景煜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下来,“如果实在查不出什么,也不用急于一时,等我回来。”
祈棠怀疑的盯着穆景煜,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破绽,“纪家是不是曾经有恩于你?你是要报恩吗?”在她看来,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和动机,穆景煜如此费心帮她,除了报恩,还能有何缘由呢?
“你早已是我这条绳上的蚂蚱。我送你温小姐的身份,又将乐青县主双手奉上,只为与你同行,共谋大事。”穆景煜轻笑。
祈棠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纪家的事,穆景煜原本可以选择置身事外,无需插手。如果不是因为足够的恩情,他到底有何理由要涉足其中,甚至要与她共同谋划所谓的“大事”?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穆景煜想“谋反”吗?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她自己否定了。穆景煜身份尊贵,地位显赫,根本没必要也不可能会单枪匹马地上赶着给雍安帝送脑袋。可若不是如此,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我朝太祖立业之时,四大家族与皇帝共治天下。”穆景煜的声音低沉缓慢,话语中带着几分认真,却又好似在开玩笑,“当年太祖曾得一批宝藏,藏在某处,只言后世子孙如被驱逐,可去寻此宝藏安家立业。”
他的目光落在祈棠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随后继续说道:“太祖将藏宝图分成五份,四大家族与皇室各分一份,各自保管。”他的声音渐渐凝重,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本公子多方查证,当年纪府举家被抄,与这宝藏图脱不了干系。”
祈棠听完,习惯性地伸出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手指修长优雅,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手背上的皮肤,细腻得如同初春的薄雾,轻薄得几乎可以透视到下面的淡青色脉络。
当年祖父下葬后被掘坟鞭尸,父亲被冤与宫中贵人苟合,罪魁祸首居然是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祈棠只觉得荒唐至极,她抿了抿唇,并未言语,只是冷冷地着向穆景煜,等待他进一步解释。
“你总是问我帮你的目的,我现在告诉你,这张藏宝图就是我的目的。”穆景煜缓步走到窗边,伸手拉开一道缝隙,目光投向窗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亘古不变。”
“这真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祈棠冷笑,开口讥讽。
穆景煜没有理会祈棠的讥讽,抬手将窗户关上,他转过身,淡淡的说:“庆州那边有消息了。”
“纪宁棠因不容主母,被寻了个犯上的由头,毁了脸,打发到庄子上,随意配了个乡野汉子。折腾了几个月,人就没了。”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可能!”祈棠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你骗我!三姐姐……三姐姐她从京城到庆州,一路多少折磨都没事,怎么可能就突然没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齿间几乎渗出血丝,殷红的血迹将她原本发白的唇色染得一片刺目。她的双眼睁得极大,眼圈红得吓人,眼眶里却只有漆黑空洞的眼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穆景煜神情淡漠,继续说道:“跳水的那位,那乡绅寻了几日,没找到人,便报了失踪。我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独自在深山密林里活了大半年,整个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满身伤痕,好在还有一口气。”
听到五姐姐还活着的消息,祈棠身体猛地一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回凳子上。片刻后,她的眼角滴落一颗泪珠,紧接着,她将脸埋进双手间,肩膀随着低声的啜泣剧烈颤抖,好似要将多年压抑的悲伤一次性宣泄出来。她已经多年未曾流泪,不管自己再难过,泪水都像枯竭一般。她压抑的哭声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的悲伤好似随着五姐姐的生死起伏而重新活了过来。
穆景煜伸出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指尖在快要触倒她肩膀最后一刻停住。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
祈棠的啜泣声渐渐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泪痕。她再次抬起头,脸上的悲伤已被淡漠取代:“五姐姐和七妹妹现在何处?”
穆景煜看着眼角泛红的祈棠,回答道:“我已将她二人安排到一处,先调养着。等她们身体好些,再想办法安排她们回京与你相见。”
“小侯爷大恩,祈棠永生不忘。”祈棠屈膝行礼,神色平静的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穆景煜抬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传来吵闹声。几道男子声音好似要强闯进门,穆言将长剑横在门口,正冷声阻止他们进门。
穆景煜快速将桌上的帷冒套到祈棠头上,又仔细的将周边垂下的白纱放好,朝着门口喊了声穆言,穆言这才将来人放进屋内。
“呦,穆景煜,这又是在会哪家勾栏的花魁娘子呀?”进来的三人,祈棠不认识,她端正着坐姿看着领头的纨绔公子哥。
穆景煜冷哼一声,嘴角微翘,“郑三,你不在家修身养性,跑出来胡乱溜达,怎么,郑大人的板子不够硬吗?”他那轻蔑的神态,宛如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来人的怒火。
“你!”郑三公子猛地一掌拍打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祈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一口气没来得及咽下,不由自主地嗝了一声,瞬间打破了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穆景煜不动声色的皱了眉,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走到郑三旁边,温柔的拍着他的肩膀,“不要动怒,经常动怒容易短命。”
“你别以为你戴着小侯爷的帽子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挑衅本公子,别人怕你,本公子可不怕,就你家这爵位,和你那祖父一样,屁用没有。”说完,连同后面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穆景煜一把揪住郑三的衣领,轻松的将他举起,仿佛拎着只无足轻重的玩偶:“本官最后一次警告你,在外面说话小心些,要是哪天风大,闪了你的舌头,郑大人该心疼了。”
话一说完,他像丢无用的物品一般,将郑三从手中扔出,郑三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倒地之人的狼狈,趁另外两人上前搀扶的空隙,拉着祈棠快速地离开了茶楼。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祈棠仍在打嗝,声音在车厢狭小空间中回荡,她尴尬的看着车外,眼神如同被风拨动的窗帘一般迷蒙深邃。
穆景煜罕见地露出柔和表情,轻声说道:“今日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等禁军出发之后,你再入宫觐见太后。”
雍安帝下诏亲率三千禁军到苍蓝郡穿云关内,以国力震慑基罗可汗,扬大齐国威。
禁军出发那日,丁瑶拉上祈棠与方青青去凑热闹,祈棠没什么兴趣,恹恹的不想动弹,丁瑶拉起方青青就跑,生怕赶不上热闹。
金漆龙旗掠过朱雀门,三千玄甲禁军手持缠帛陌刀,铠甲的鳞片在烈日下泛着青灰色冷光,龙辇垂落的鲛绡帐,缀满南海东珠的赤舄,十二匹汗血马鬃毛间缀着金铃。
丁瑶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街市上的盛况,只是说起说到殿前司侍卫们时,祈棠眼尖的看见方青青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丁瑶祈棠耳边:“青青这丫头定是起了心思,今日看见那些殿前司侍卫,羞的和什么似的。你可得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哪日突然议亲,你连贺礼都没准备好。”
说完,她调皮地向方青青眨了眨眼,方青青娇嗔的去堵丁瑶的嘴,两人笑闹成一团。
今日,祈棠身着一套青竹色宫装,长发挽起,发间插着因救驾有功,沈太后御赐的金步摇,又点缀了少许金玉入宫觐见太后。她挑了一串绿碧玺十八子提珠手串,跟着宫人来到寿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