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二十一年,二皇子萧珩加封江夏王,任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八月二十六,江夏王奉旨与兵部尚书之女谢嫣然行大婚之礼。相关的节册和卷宗皆自奉天左门递出后,江夏王萧珩从东神策门出至,亲入谢府迎接新妃。
酉时三刻,保和殿前九百九十九盏鎏金蟠螭宫灯齐燃,灯面绘着尺利进贡的孔雀翠羽,火光一照,翎羽纹路竟似活物般游走。汉白玉阶铺就的百丈红绸上,金箔剪成的龙凤纹被夜风卷起,纷扬如一场碎金急雨。
磐戎使臣献上的夜明珠缀满婚车华盖,尼楚进贡的象牙雕出合欢床榻,基罗敬献的三尺红珊瑚树立在殿角,枝杈间垂下百条缀满东珠的喜帐。礼乐奏至《云门》篇章时,十八名黑面奴隶赤膊擂响九面夔皮大鼓,鼓声震得金明湖锦鲤竞相跃出水面,金鳞与漫天烟火交辉,将夜幕撕成斑斓碎片。
雍安帝醉倚龙椅大笑,随手将和田玉酒樽掷入池中,溅起的水花淋湿了史官正在疾书的婚典注疏。
百官朝贺,贺词中道:“我等官员,恭惟二皇子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臣等不胜欣之至,谨当庆贺。”
礼官高唱“永结同心”的刹那,御花园所有不合时令的晚香玉骤然绽放,浓香裹着灰烬气——原是内侍省焚了三十车沉香催花,青烟在殿宇间凝成不散的愁云。
雍安帝赐下宴席,规模如同正旦大典。同时,各命妇也奉旨祝贺,亦获赐宴,众人致词:“江夏王嘉聘礼成,益绵景福。”
繁华似锦,鎏金缠枝灯将临华殿照得煌如白昼。
萧珩身着金丝盘龙吉服,铜镜映出锋利的眉眼,新裁的亲王蟒纹压在他肩头,倒像件战甲,玄色蟒袍上暗绣的日月星辰——那是用北疆天狼星下的银蚕丝所绣,稍一动,便似银河倾落人间。
谢嫣然头戴七宝珍珠冠,顶衔珠的凤凰双目以鲛人泪镶嵌,鬓间金累丝点翠凤冠垂下的流苏,正随着她含羞带怯的颔首,美艳得如画中走出的仙女,丝毫不见往日眉角眼梢间跋扈神态,泪光流转间,甜美温柔。
合卺酒过三巡,喜烛爆出灯花,“礼成——”司礼监尖利的尾音刺破椒兰香雾,谢嫣然腰间鸾凤和鸣玉佩叮咚作响。宴席上热闹非凡。女官们忙碌地穿梭其间,百官举杯祝贺,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舞姬足铃响彻云霄,在乐师吹奏的筚篥声里,琉璃酒盏在百官手中传递。谢嫣然广袖翻飞,萧珩佩剑割裂的袍角被宫婢拾去争抢,裂帛声混着醉汉的呓语,满殿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祈棠从宴席中走出至东侧回廊时,鎏金蟠灯的光晕漫过雕花槅扇,将她的影子斜斜投在朱漆阑干上,远处笙箫声裹着酒香飘来,却在此处被夜风揉碎成细碎的星光。
“乐青县主。”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回头看到一身华服未带宫人伺候的的岳棠正斜倚着窗棂,鎏金护甲下的青葱玉指缓缓摇动着九鸾衔珠缂丝宫扇,琉璃灯倒映出她眉间金箔花钿的细纹。
祈棠屈膝行礼:“娘娘万安。”抬眸时看见对方鬓边金凤步摇垂珠轻晃,映出自己眉间倦色。
“那日县主留宿“引芳殿”。”岳棠举着扇面掩唇低笑,扇面振翅青鸾堪堪遮住她眼底探究:“本宫原以为今后能与县主一同侍奉陛下。”话音未落,主殿忽爆出阵阵喝彩,惊飞檐下栖雀。
“娘娘抬爱,乐青并无意侍君。”祈棠抬眼,眼底映着廊外万千灯火。
“县主为女学之事在大殿之上与百官相辩,得陛下亲眼,加封容华夫人。”岳棠轻摇扇面,她腕间的两只芙蓉玉镯叮当相撞,远处突然爆发出喧天喝彩,数百盏百子千孙灯冉冉升起,将墨色的天空缀成一片鎏金织锦。
她昂起修长的脖颈,望向主殿升起的明灯,映得她眼中如有星河倾落:“不知京中哪位郎君能得县主亲眼,委身下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