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言的声音渐如风中残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
祈棠和霓裳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她们知道,在这皇权之下,人人都是棋子,何人能有真正的自由与选择?
宁泽言手指摩挲着嫁衣上的金线牡丹。祈棠望着铜镜中倒映的少女,恍惚看见在学堂背诵时偷偷打瞌睡的姑娘。
“拿着!”霓裳从挎包扯出个黄铜圆筒,塞进宁泽言的掌心。筒身还带着些松脂味。
祈棠凑近端详这精巧器物:“这又是你鼓捣的什么新奇玩意?”
“火焰发生器。”霓裳麻利地旋开机关,露出内里交错的引线,“遇到危险时拉这个环,能喷出三米远的火焰。”她抓住宁泽言的手腕,“切记不要逆风使用,不要烧着自己。”
宁泽言指尖抚过铳身上新刻的“宁”字,泪水“啪嗒”砸在铜管上。外头喜乐声越发急促,霓裳又掏出油纸包:“这里头是硝石粉和磷粉,省着用够十次。”
“吉时已到—”喜娘尖细的嗓音穿透门扉。宁泽言抬起头,嫁衣在烛火中翻卷如烈焰:“先生,县主,我定会......”后半句淹没在骤起的喜乐声中。
暮色漫过九曲回廊,祈棠与霓裳并肩坐在莲池边的石亭里。霓裳泄愤似的踢着脚下石子,惊得池中锦鲤四散逃开:“从前在书里读到'吃人的礼教',总觉得是文人的夸张,最多只是感叹一句,封建女子命运不由自主。”
她突然抓起块鹅卵石,“咚”地砸进水面,“今天才知道,这世道当真要把人活吞了!”
祈棠弯腰捡起块扁石,也跟着丢进水中:“你总说些稀奇词—'封建'究竟是何意?”
“就像......”霓裳托着腮帮子,发间银簪随动作摇晃,“好比这池子里的鱼。”她指着被涟漪惊散的鱼群,“皇帝是渔夫,咱们都是他养的鱼,哪天想吃哪条就捞哪条。”
祈棠怔了怔,手中石子"扑通"坠入池底。她望着渐平的涟漪,想起穆景煜那日说的“棋子论”,嘴角泛起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朝开国至今,向来如此。”
“可宁则言...!”霓裳站起来,袖中掉出半截炭笔,“上月她去我那,只看一遍图纸就能改良水车齿轮。若再学半年......"她捡起炭笔在石桌上画了个爆炸符号,“别说炸药包,说不定连蒸汽机都能搞出来!”
祈棠盯着那个古怪符号,想起那日见到的火焰铳,突然笑出声:“你总说些莫名话,偏生真能做出神兵利器。”
霓裳正要接话,忽见池中跃起一尾红鲤,水花在夕阳下碎成点点金芒。她摸出袖中望远镜抛给祈棠:“你看对岸柳树下—“镜筒里”,几个丫鬟正偷偷传阅话本,笑得花枝乱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霓裳望着天边渐亮的星子,“总有一天......”
雍安帝御赐的婚宴在整整喜庆中举办了整整三日,结束后,固洛携宁泽言返回尺利,城外,雍安帝借出的两万兵马整装待发的等待着他。
祈棠站在街边茶社二楼包厢看着下面回程的队伍,正午的阳光将茶馆窗棂染成红色,突然,她的指尖僵在茶盏边缘,楼下经过的尺利卫队太过安静。本该策马开道的固洛竟与宁泽言同乘轿辇,十六名护卫步伐也太过整齐。
祈棠瞥见前轿掀帘的刹那,帘后分明是宁泽言苍白的侧脸,后轿之人却并非固洛。冷汗倏地浸透脊背,她猛然想起这几日无时无刻感觉到的跟随目光。
还未来的及细想,“砰!”包厢雕花门被轰然推开。固洛斜倚门框,勾着嘴角朝她森然一笑,片刻后,他走进包厢,反手甩上门闩。
“一别经年,县主风采更胜往昔。”固洛行了个标准的尺利礼,再抬头,眼中一片柔和。
祈棠捏住掌心,面上却莞尔:“王子殿下此刻应在归国途中,怎的在此赏景?”她余光扫向窗外,方才还热闹的长街竟已恢复往日情形,人群已然散去,只留下喧嚣的叫卖声。
固洛突然俯身撑住茶案:“自然是来取本王的东西。”他指尖蘸着冷茶,在案上缓缓画出尺利王庭图腾,“当日荒漠放走县主,本王可是悔得很呐。”
固洛屈指波动瓷盏,他斜倚在靠背上,腰间弯刀在烈日下泛着森冷白光:“本王历经千辛万苦来了这齐都,与县主也算的上是老朋友。”
他随意伸手拽住垂帘流苏,“县主也不说尽尽地主之谊,邀请本王在这齐都四处逛逛。”流苏应声断裂,被他捏在手中把玩着。
“王子说笑了。”祈棠手指茶壶,展袖斟茶,热雾升腾,模糊了固洛视线。“你是我朝贵客,陛下的座上宾,我不过是区区县主,哪敢与你称朋道友。”
固洛一把挥开祈棠刚斟好的茶水,瓷盏掉落,他踩上满地茶渣:“座上宾?在你齐人眼中,本王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本王得齐朝两万兵马,说的好听点叫借,说的难听点,那就是施舍。”
他俯身贴近祈棠,脖颈间的狼牙链垂落她颈侧,“县主,你说本王说的可对?”
祈棠颈间被狼牙划出一道红痕,她不急不慢的拿起另一只茶盏,再次斟满茶水,推向固洛面前:“王子误会了,齐朝与尺利一衣带水,齐尺盟约乃陛下亲定,此乃两国交好的诚意,并非施舍。”
固洛放声大笑,瞳仁在阴影中缩成针尖:“诚意?这些不过是你们齐人虚伪的掩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