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谢渊终于明白,杨桃是长在他心口的一株幽兰,根系早已渗进每一缕血脉。
他在外对她总是止不住的挂念,担忧。那些因为靠近而变得异常的心跳声和不知所措,在他以为是男女有别,日日告诫自己要守礼克制,不可举止轻浮时,原来是因为——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他郁郁寡欢,心生死意那年,是杨桃第一个,像头蛮横小牛般出现,不管不顾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人间。
此后的每一日,她便如冬日暖阳般驱散着他生命中的阴霾。
他以为她的陪伴只是习惯,往日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却全涌上了心头。
先生教他学识道理,父母教他孝悌廉耻,却无人告诉谢渊,什么叫喜欢。
他无措欣喜,患得患失。最终竟是因为得知她要离开,他才觉察出她在自己心中的特别。
谢渊从未想过,杨桃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他下意识就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她恼了,或是家里谁给她气受了,又或者是在这儿住得不自在,所以她才想要离开。
谢渊想了一整夜,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一想到杨桃会离开,他就仿佛被掐住了咽喉般快要窒息。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谢渊才想起杨桃是签了身契的丫鬟,她想离开,其实很正常。
若是她成了良籍,他日后跟她提亲,父亲母亲也更容易答应,可杨桃自己呢?她会喜欢他吗?
一想到这个假设的不确定性,谢渊心中只有不安。
若是她不喜欢自己,又离开了谢家,他日后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她身边呢?
又或者她若喜欢别人,与他人成了婚,那自己呢?
谢渊光是想,都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他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甚至自私地想,是不是他不同意她离开谢家,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他若这样做了,跟生生折断她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谢渊为自己自私的念头陷入自责和不安之中,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杨桃。
她还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心意,更不懂他的卑劣。
她一如既往,还在担心他的腿伤,殊不知他却是在想着,要怎么毁掉她的念想。
谢渊站起身,一言不发进了净室。
杨桃盯着他行动正常的双腿,想着应该是没事,可她怎么却觉得他怪怪的呢?
早饭桌上,谢濂也来了,眼下还挂着一圈青黑。
昨日他和柳氏急匆匆赶去主宅,之后又和三房大闹了一场,过了子时才回到家中。因为操心这事夫妻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谢濂更是差点忘了谢渊今日要去上学。
看到谢渊脸色不好,他犹豫道:“不如我让宝田去书院跟山长再请两日假吧?”
谢渊摇头,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更显苦涩:“父亲不用担心,我没事。”
谢濂愁得不行,谢渊肉眼可见地消沉,这怎么会是没事呢?
“你别担心,你祖母已将那丫鬟处置了,日后定不会再有人敢在外头乱说,若是你三伯母再搞这些小动作,我和你母亲不会任由她胡来的,就算是跟他们闹翻了,父亲也不会让他们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这样的舆论风波,谢渊幼时已遭遇过了一回,他并不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只是怕牵连家人。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为此事苦恼,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是阿渊冲动,连累家里。父亲别气坏了身子,外面怎么说我……我并不在意。”
谢渊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放过谢集远。
在谢濂担忧的目光中,谢渊起身出门,然而等杨桃追上去时,他却让她回去。
“我的脚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书院啊?”
杨桃急得不行,她跺跺脚,表示自己真的好了。
谢渊避开了她的眼睛沉声道:“不行就是不行。”
杨桃眼睁睁看着他独自一人走了,心中更加确定谢渊的反常。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他跟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他还是介意的吧。
他是不是也在怪她呢?
就在杨桃苦恼时,谢渊独自到了书院。
见他身后无人,陈柏石当即问道:“小桃怎么没来,她的脚还没好?”
陈力也一脸担忧:“可是伤得很严重?大夫怎么说的?”
“伤到骨头了?”
“还是那欲图不轨的孙子吓到她了?”
七嘴八舌的询问,让谢渊本就杂乱的大脑越发混沌,他不想多做解释,只说她腿伤还没完全康复。
柳东林与谢渊是表亲,自然知道他与谢家其他人关系不好。
这次虽是谢集远那厮不对在先,可他也不知他伤得多重,直到几日前他与母亲偶然在街上遇到姑姑,才知谢渊竟被罚了。
“听姑姑说你跪了好几日祠堂,你这腿可还受得住?”
柳东林见他脸色实在差得很,还以为谢渊因这次罚跪伤了旧患。
每年到雨季,便是谢渊最难熬的时候,只是如今他腿上的疼痛却反而能让他清醒。
“没事,我只是……没睡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疏解自己烦乱的思绪,但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脑中那些总是忍不住浮现的私心。
休息了好些日子,谢渊和柳东林参加完院试的兴奋已经彻底平复。陈柏石好似也不怎么关心后续,问了谢渊和柳东林几句考题和他们写的答试便照常上课了。